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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区别只在?于, 他已日薄西山,而眼前人或许还能再看一轮春秋的流转。
    他们就?像两颗经命运淘洗, 落入淤泥里的萎蔫种子。无人愿意将之从污泥里捡起,妥善地栽种护养。
    于是,他们只能接受作为一颗劣质种子的命运。在?无爱的世界里, 如傀儡般等待着死?亡将一切湮灭。
    雪信以为, 这场相遇是在?严寒地里恰巧遇到了一场难逢的雪。
    无关风月,仅仅只是握住一双同样冰冷彻骨的手,好似就?已经很安心了。
    因为灵魂会?说,还有另一个?自己?在?。
    两人出生皆不?平凡, 可实则只是两个?被病痛与世俗幽禁在?床榻上、熬着寿命的平凡人。
    即使被困在?这一亩三分地里,他也会?小声地给?她念诗,送她锦衣罗裙,赠她玉镯金钗。
    她还以为,这就?是爱。
    年关之前,他呕了好多血,气若游丝地倒伏在?床榻上看向她。
    惊叫声混杂着下跪声乍起,雪信知?道, 他再也好不?了了。
    这或许,就?是最后一面。
    夜里,她对着漆黑的床帷落泪。
    因为她以为的世间?唯一一个?真心待她的人,将快她一步离开。
    可是她又算错了。
    这个?夜里,她没等来汤药、亦未等来他的口信,只等来了一条白绫、一列骨刀。
    “生则同衾,死?则同穴,陛下放心不?下娘娘。钦天监的曹大人献了秘法,能让娘娘守龙脉、养灵墓,往后生生世世不?分离。”这太监一顿,看向木盘上摆放着一列的骨刀,目露一些不?忍。
    他低声道:“陛下也觉得,早晚要死?,不?如死?得其所。”
    殿门被重重关上,一齐被关在?里面的更有痛彻心扉的求救声。
    声音越来越小,直到彻底消散。
    鲜血流的无处下脚,腥气粘稠的几欲作呕。
    那太监看着满地的腌臜,皱眉道:“曹大人说了,留一节指骨,别全?弄碎了。”
    “干爹,这法子阴损,会?不?会?惹上不?干净的东西?”边上的小太监面无血色道。
    “宫里腌臜事多了去了。况且太医说了,这位本也就?一年的活头了,早晚要死?。”
    一听这话,那些在?血肉里忙碌的人皆是松了一口气,一下子豁然开朗。
    是啊,反正她本来也快死?了。
    .......
    拆骨分肉的场景回闪着漆黑墓地里永不?见光的日日夜夜。
    哪有什么深山灵墓?
    只是用尽了血肉滋养罢了。
    铁手立在?愈燃愈灼热的火海里,眼睛痛的几乎干裂。
    这个?铁骨铮铮的汉子一辈子流的泪都没有今日多,火焰底下的青石板路拖曳着长长一道水痕,里面有他碎成千千万万片的心脏。
    再也无法粘合起来了。
    轮回路轻轻翻开了雪信过往的一角,可是,那是她的一生。
    他的胸腔似被滚烫的沸水泼洒,完好的脏器已成了一堆烂肉。否则,他为何无法发出一点?声音呢?
    救命啊……
    最利的刀剑一齐围剿上来把他割的鲜血淋漓,他的嗓子、他的唇都被完整地剥去了。
    救命啊……为什么没有人救一救雪信、爱一爱雪信呢?
    他原本稳当的步伐已变得蹒跚,甚至要绷紧全?身、用尽每一寸骨骼的力量才能踏出下一步。
    谁能救救雪信,也救一救他。
    第一次,他由衷承认。
    铁游夏不?怕死?,但怕疼。
    他拼命地想说点?什么,可却已心疼地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已分不?清到底是哪里在?疼,只觉得四面八方都在?疼,无处不?疼。
    疼的让他觉得已涉足地狱。
    踏出轮回道的最后一步,他在?流转的画面里看到了自己?。
    与寒鸦对峙的自己?。
    空手接刃的自己?。
    流血受伤的自己?。
    他再也支撑不?住了,双腿一软,直直跪下来。背脊被无形的山彻底压弯,他匍匐在?地上抱紧雪信,热泪乱流。
    他叩问自己?,铁游夏,为什么姗姗来迟?
    他的眼泪炙热滚烫,比焚魂火更胜。
    为什么世界没有善待我的阿雪?
    他第一次生起怨恨来,怨恨那过往里的每一个?人,甚至怨恨那个?世界。
    那是地狱,那是阿雪的地狱。
    他的双手已抱的无法再紧,眼睛通红地似是含着血,只能一遍遍念道:“我爱你?。阿雪,我爱你?。”
    他的声音并不?好听,已嘶哑的不?成样子。炽热的眼泪第一个?灼坏的就?是他的嗓子,然后是他的心脏,他的脊背,他的一切。
    他只是一遍遍强调道:“我会?永远爱你?。”
    “我带你?去看雪。我带你?看每一场雪。“
    “阿雪,我要怎么爱你?才好?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好不?好。””他颤抖着脊骨恳求她,生怕给?的太少。
    他跪在?地上,只想把世间?最好的爱给?她。
    世人苛责你?、厌恶你?、眼里从未有你?,我来爱你?。
    杨雪信,我来爱你?。
    雪信看着他,一道水痕坠落至锁骨,一路跌进心口,右边那道才蜿蜒着流下来。
    她早在?落空中逐渐麻木,姣好的皮囊给?了她无数乍见之欢。可即使她生的再美,从没有人的眼泪是为她而流。
    只除了铁游夏。
    她日日恨,恨为什么没人真心爱她?恨一切不?平、恨命运不?公、恨识人不?清......
    她看着铁游夏重重起伏的脊背,眼泪随之越来越重,重到眼眶无法承载。
    她垂眸蹙起眉,连鼻尖都皱起来,颤抖着唇瓣哽咽道:“铁、游、夏。”
    她无法再启齿。
    不?知?如何言说,不?知?何处言说。
    这三个?字,已是她和世间?唯一的联系了。
    铁手僵硬地抬起头,他的面色比死?人还要难看,像是大病了一场,像是将将从鬼门关回到人间?。
    他的眼前一片模糊,眼球也像是烧坏了。只感觉到她的眼泪四溅着砸在?他臂腕上,砸的他好痛。
    他摸索着捧住雪信瘦弱的脸,那双大掌包裹了她的双耳,连带着将全?世界的杂音一并消除。
    他靠过去,像每一次一样,额头紧贴。
    两人蜷缩在?一起,泪水混杂着汇聚蜿蜒,他们共享呼吸、颤抖、苦痛,无法再分彼此。
    “得了重疾不?是你?的错,阿雪,是他们的错。”
    “我、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
    “阿雪,我有好多爱,我都给?你?。成百上千倍的给?你?。”
    他胡乱的誓言终于让她流下泪来,以往她只能重重倒下,将自己?陷落进枕被里。而如今,她在?这双铁手里,在?他颤抖的话音里终于到达了彼岸。
    她适才学?会?呼吸似的吐出一口气,像是要把那些吞吃进去的眼泪、污血、苦楚一起吐出来。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轻的几不?可闻:“什么……是忍冬藤。”
    “阿雪,霜雪却不?妨,忍冬共经腊。”会?有人喜欢的,会?有人喜欢寒冬腊月、喜欢连绵的阴雨。旁人不?知?道,起码铁游夏是这样。
    心中某根绷紧的琴弦,悄然颤个?不?停。
    为什么有人能次次读懂她的欲言又止,次次妥帖地接住她所有的情绪。
    这种感觉让心脏酸软的受不?了,她攥紧了铁手的发,酸软到失措。
    龙舌兰看着这两个?浑身伤痛的人彼此依偎着,心中的压抑与愤怒终于喘息一刻。
    她深吸一口气,看向那个?漠然的男人,讽刺道:“你?这轮回道也走了,往生也见了。眼下,你?可满意了?”
    龙舌兰本以为他即使不?内疚自责,也该自认心怀偏见,没想到他只冷冷道:“只说明她此前未伤人罢了。正因如此,我才没立即灭了她。”
    听了这话,龙舌兰大嗔,怒上心头,三心两意箭已箭在?弦上。
    雪信惊叫她,“舌兰,别!”
    这人是剑修,虽是正派作风,可心肠冷硬,眸冷似刀。倘若真动?起手,龙舌兰非死?即伤。
    她现在?才懂,何为白头如新,倾盖如故。
    她不?能见龙舌兰为了她而冒险。
    龙舌兰被她这么亲昵一叫,破天荒地不?自在?起来,下意识收起那紫色的小弩,情绪不?上不?下地被架在?那儿,只能狠狠瞪一眼那握剑的男人。
    铁手抱紧雪信,几乎用整个?身体挡住她,暗哑道:“阁下说过,安然走完轮回道便放过雪信。还望信守承诺。”
    那人并未应声,只用两只眼珠子深幽地盯着雪信,像是在?一寸一寸地打?量她、拆析她。
    这停顿的时间?太久了,终于有人撂挑子不?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