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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她终于醒过来似的,惊慌地在他背上?挣扎捶打,“不要,快放我下来。”
    那是焚魂火啊。
    粗粝的大掌按住她不停磨蹭挣扎的大腿,鲜血的温热透过皮肉与?心相贴。
    铁手不发一言地往前走,走的很慢却很稳当。
    滚烫的热浪扑面而来,雪信仓皇地摇着他的肩,“我自己走。”
    “那是焚魂火,你失心疯了吗.......铁游夏,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她说着,已慢慢哽咽起来,因为?铁手已走的越来越靠近那炙热的火。
    她的眼眸被一左一右的两种恐惧填满,指尖不知何时已嵌入铁手的背脊,“我自己走。”
    唯独这一次,铁游夏不会如她所愿。
    雪信的眼里?聚起浓稠的泪,自后?侧看向他那双黑润而明亮的眼,里?面正?闪着一种坚定的光。
    她深吸一口气?,带着浓重的鼻音道:“你就这么笃定,我从未做过恶吗?你又不是我,凭什么......”
    凭什么敢这样相信她?凭什么敢这样去赌?
    铁手的眼睛柔下来,温柔到不可思议地说:“因为?我自己生了眼睛。”
    这一句话就已经道尽了许多。
    那一行泪顷刻间落了满衣襟,她红着眼问道:“我是鬼身,你难道就真的不怕我以后?作?恶伤人?”
    “有?我在,我不叫人欺负了你。你本性?纯良,如此便绝不会伤人。”
    “倘若我还是伤人了呢?”
    他微微侧过头,用湿润的余光看她,艰涩道:“那便是我的错,是我没有?照顾好你。别人欺你辱你,你还手,那不叫作?恶。但?我是捕快,只肖我活着,你尽可找我,我一定按刑定法,替你欺回去、辱回去。”
    雪信透过朦胧的水雾看见他剔透的眼,在此刻,终于找到了答案。
    这是要在溪水边埋头找寻很久,才能找到的世间仅此一颗的鹅卵石。
    剥开它,也就剥开了一颗琉璃般剔透的心。
    靠近它,冥冥之?中即是靠近了灵魂的归宿。
    “杨雪信。”,在铁手踏上?轮回路的那一霎那,雪信哑着嗓子轻声道,“我叫杨雪信。”
    鬼怪的名字牵连着她们的生死?,这一刻,她心甘情愿把过去与?将来一并交到他手里?。
    因为?他的一腔孤胆,她也愿意赌一次。
    那个遍寻无获的渡口终于朝铁手打开。
    脚下的火一点一点烧上?灵魂,他疼的额头泛起细密的汗,嘴角却往上?扬起来。
    黑焰灼伤灵魂,是走一步便下一层火海的痛。它烧起来,是想烧到皮焦骨烂,烧到失去神?志,烧到其上?的生灵心生怨憎。
    这火并不痛在雪信身上?,她却痛的受不了。
    她抱紧了铁手的脖颈,想求饶、想哀叫。
    她透过漆黑的火海,看向那双冷漠无波的眼,心中燃起的怨与?恨,顷刻间便引动了旧日里残留的怨结。
    无数个画面迅速在铁手面前轮回流转,过往与?灼痛一齐翻卷而来。
    ……
    一根细白稚嫩的手指戳破窗纸,呼啸的寒风骤吹进来,一粒雪濡湿了指尖,好冷。
    她收回冻的通红的手,踮起脚尖,透过那一小个窗洞往外看,看外面飘飞的薄雪。
    院里?寂静无声,甚至透着一股沉沉的死?气?,好在隔壁院落里?有?一些鲜活的欢笑声顺着墙根零碎地洒落过来。
    守在外头的小丫鬟羡道:“夫人又在陪二小姐玩雪了,隔壁院儿可真热闹,哪像咱们院啊。”
    见她低落艳羡,另一个丫鬟劝解道:“二小姐爱淋雪,咱们就别想了。你没听大夫那天说吗?这位最多活到二十岁。跟了咱这位,这么冷的天少发几夜风寒,我就烧高香了。”
    “老爷夫人也真是作?孽,还好二小姐性?子活泼又健康,多讨人喜欢啊。”
    雪信那双泛光的眼眸黯淡下来,她默然转身躺回床榻,抱紧了棉被发呆。
    脚步声轻轻响起,腥臭的药味飘散开,雪信抬起头,忽道:“阿娘以往日日来看我,近日怎么不来了?”
    那婢子见她小小一个埋在锦被里?,胡乱糊弄道:“夫人近日忙,小姐安生养病就好。”
    可是,我想阿娘了。
    于是她怯怯道:“我也想淋雪。”
    那婢子听到这话,重重呼出一口气?,挤出一点笑意,不赞同道:“小姐,不要再给夫人添麻烦了。”
    她将空了的药碗放回托盘,麻利地转身离开。
    房门关上?时的声响比往常更?重一些。
    雪信攥紧了被角,遥遥看向那一小个窗洞,似乎要从那里?一眼望到某个咫尺的天涯。
    下一瞬。
    浆糊与?窗纸重重糊上?,将门外抱怨的碎响彻底隔绝。
    这一年,她十岁。
    .......
    一阵无力的咳嗽声乍起,气?短声怯。没咳几声,她就沁出满额的虚汗,不等风来吹,已冷的发颤。
    幔子里?柔弱气?虚的姑娘艰难喘息两声,想叫人,可怎么叫都?叫不来人。
    她那双秋水眸如往常般聚起泪,可这泪,落不到任何人心里?去。
    青松落色,亲缘、人情的冷落与?淡薄早已尝遍了。
    她攥紧被角,只能看着漆黑的床幔落泪。
    天底下最不愿让她流泪的,只是她的枕头。
    因为?它迟早会发霉。
    喉间又溢起猩甜,她伸出手在枕头底下摸索。
    重重咳一声,朵朵血梅开在帕子上?。
    最后?,被她黯然地攥在手心。
    这一年,她十六岁。
    .......
    画面一转。
    穿着华贵的夫人端坐在床前,她面容姣好,可见岁月并未舍得苛责她。
    此刻她的表情很平,并不是平静,而是只像个空壳子留在这里?。
    空气?如此凝滞,只剩呼吸声清晰可闻。
    一人视线低垂看着锦被上?的绣花,另一人盯着虚空一点,视线从不肯交汇。
    直到雪信咳出声,身子剧颤间,一块帕子从枕下滑落出一角。
    那夫人麻木地听着这咳声,这么多年来,她已听的够多了。
    这声音曾是她的噩梦,但?也只是曾经了。
    她低下头,瞧见那块绣了红梅的帕子,忽然找到喘息口似的,重重发出气?音,而后?抿唇道:“怎么又绣这些东西?让你好好养病,绣这些有?什么用?”
    雪信的视线从那一朵红梅上?,上?移到她细细抹了口脂的红唇上?。
    她一面佯装平静地看着那红唇开开合合,一面任由酸涩的刺痛徜徉在眼眶里?。
    她不肯落泪,却也不肯移开视线。
    绣花无用,可喝药也是无用,养她长大为?她治病更?是无用。
    她不能知道的更?清楚了。
    那重重的气?音,是因为?绣花让她如此不可忍受吗?她知道不是的。
    这一年,她十七岁。
    .......
    “宫里?下了旨,要封雪宁为?妃。”那华贵的夫人沉默一瞬,似乎不知要如何说下去。
    她看向桌上?喝空的药碗,忽的像是有?了底气?般道:“你替雪宁去吧。你知道那位已经……你到底是阿宁的姐姐,再怎么也不能见死?不救。你们、你们正?好做个伴。”
    那位已行将就木,雪信再怎么想也想不到她能说出这么一番话。
    这么多年以来,她第一次颤着水光去寻那双凤眸。
    两两相望,那凤眸被烫到似的撇下来,“你别怪我,你也知道自己活不过二十,难道你忍心我失去两个女?儿吗?”
    说到最后?一句,她已能抬起眼,视线不躲不闪。
    雪信久久读着那眸光,泪水自泛红的眼角淌落。
    我哪里?是你的女?儿。
    见她不松口,那夫人忍不住埋怨道:“难道你就真的那么怕死?吗?又能差的了多少日子……你就这么狠心?那可是你的亲妹妹啊。”
    “这么多年来,我供你吃供你穿,你知道一年仅是给你买药就要开销几数吗?”
    雪信打断她,“我不怕死?,”
    无病无疾,活到百岁唯使?这折磨更?长久。
    此时她尚且不知,她并非死?于这既定的重疾,而是死?于杀她千次百次,还不长记性?的妄念。
    第45章 忍冬共经腊 他叩问自己,为什么姗姗来……
    他的双颊瘦削, 面色青白。因病痛缠绵卧榻,寒气凝滞,经脉都隐隐显出一些紫黑。
    但是,他有一双黑的很纯粹的眼。
    即使生命已快走到了尽头, 脏器与身躯都已走向衰败, 仍不?损眉目间?那几分如松如竹的俊朗。
    他不?像是个?帝王, 反而像是个?温和却病弱的书?生。
    初见时, 他看着雪信,久久不?愿移开目光。
    因为他们是这样的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