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我选啊,我选南方吧他在地图上扫了眼,指着最下面的地方,这!深圳!我爸说,这几年发展特快,有很多机会的,去那边的都是年轻人。
李盛扫了一眼,深圳在地图下面,而他的位置在靠近北侧的国界:好远几乎跨了一整个中国。
是有点远唉,随你吧!反正也都行,你要是不想出去也行。
他只是提个意见而已,不想左右谁的人生。李盛点点头,缓缓将地图拿到一边,捡起笔来,继续低头认真地做他手里的练习册。
两个人开工写了一下午,累得李家淙胳膊疼,他揉着肩,叫李盛也别写了,跟他出去活动。
农村的傍晚云霞格外灿烂,视线没有遮挡,炊烟升起。李家淙的心比刚来时平静了很多,这些平凡破旧的景色,他也慢慢看出了一丝岁月静好。走到村头,闹哄哄一群人围着什么,渐渐地,一张白色幕布被拉起来
在放电影。
农村的露天电影,架在大队旁边,小孩搬好板凳坐了一圈,也有大人在旁边站着看。李家淙刚开始有些兴奋,不知道农村还会有这种活动,怪热闹的,拉着李盛挤进人堆里,等着放映一亮灯,一束光打出,幕布上出现了影片:《林海雪原》。
李家淙兴趣大减:太老了,打仗的片子啊。
李盛看到他的脸色:一般会放两个电影,我们转转再过来看?
那我问问下一个放什么。
他走到放映员身边询问,放映员翘着二郎腿坐在放映机旁边,得得瑟瑟地抖脚说:下一场是戏曲。
李家淙绝望。越整越老。他转身要走,那放映员忽然叫住他,神秘兮兮地冲他招手,想看好看的?
李家淙心说废话,但笑模样地问:您放?
我放不了,放映员给他身边一个人招呼过来,你跟小赵走吧,让他带你去。
李家淙一抬头,看见了那人,小赵,村里的,年纪看着比他们大,油滑的痞气质,一下过来搂着他肩膀说:呦,这是家淙吧,走啊,上我那我那有vcd,有好片儿。
李家淙把他的手从身上拿下去,但眨眼的功夫已经被他拽走了,李盛跟过来,到他身边:去哪?你跟赵成去哪?
李家淙贴在他耳边:上他家你带钱没?
带了。
多少?
李盛从裤兜抓出一把纸币,紫的、绿的,李家淙粗略看了眼说:应该够。
赵成家里坐了一群人,炕上地上,全是。年纪和他们仿佛。李盛先走进去,目光全聚焦在他身上。
我去?李盛啊?
一个皮肤黢黑的矮个小子坐在炕沿儿,揉了揉眼睛,你怎么也来这了?
旁边有人搭腔:怎么了?班长就不能放松放松吗?
赵成拍了小个子脑袋,帮腔说:来我这咋了,别说的我这像什么不正经的地方。
小个子摸着自己的头说:我以为好学生跟咱不一样呢。
什么好学生有人小声说,不也没上高中吗。
李盛神色很平静,他是经过修炼的,七情六欲不上脸。跟在后面的李家淙听见了,他迈过门坎,不知道故意还是不故意的,踢倒了一旁的凳子,屋里人的目光再次都聚焦在他身上。
李家淙下巴微扬,视线扫过刚刚说话的那几个人,那是太明目张胆的蔑视,瞧不起人。他有这样的能力,他的气质,他的模样,穿着跟整个屋子里的青年可以很鲜明的割裂出两个世界来。被他用这样的一眼看过,心里的滋味有嫉妒、愤怒。屋里顿时片刻鸦雀无声,谁也不说话了。
有钱人用钱票子堆出来的矜贵少爷,和他们这群在地里刨食儿,大字不识几个的穷小子不一样。他就是李家淙,一点不难猜。这里的人小时候都见过,可李家淙对他们没有任何印象。
李家淙找个地坐下,摆出一副难看的脸色。
李盛挨着他坐,他不是第一次看李家淙这样常常的不耐烦,嫌恶着面前的一切。他原来有点怕他这样,但今天不一样,李家淙或许是他有点高兴地想,这次或许是因为替他不平。
赵成看了眼外面的天,还有点亮,从一个大箱子里掏出来一个光盘,小心翼翼地拿着,吹了吹灰,保证纤尘不染,平平稳稳地放进了vcd里。
电视上开始出现画面,很暗的场景,一个男人的背影先出现。简短对话后,一片雨林。
这啥电影啊?有人刚问完,屏幕上显示出四个大字,繁体的:阿飞正传。
港片老早就流行了,刮到他们北方的农村已经晚了七八年。这是王家卫的片子,但这屋里没几个人知道,第一次看都觉得平淡古怪,粤语难懂,有人开始不满:赵成!你放的这是啥啊?我是来看这个的吗?
着什么急啊,你就当这是调调情,赵成叼着烟,你没看见外面天还亮呢么。
这群人只能被迫看这个难懂的片子,骂骂咧咧,纷纷说起闲话。赵成很会做生意,捧来几箱冰过的啤酒,让大家拿着喝,谁要就递谁。
李盛没喝过酒,本来没打算喝的,但看李家淙居然接了一瓶,自己也就跟着要了。
他正找瓶起子,就见李家淙勾了勾手说:我拿牙给你起啊,介意吗?
李盛把啤酒递了他。
叱地一声,瓶盖起开,瓶里的白色小泡往瓶口涌,像是甜汽水。李盛用嘴堵住瓶口,啤酒刺激的味道砸入味蕾,跟想象中一点不一样,好苦好麻。
李家淙仰头,一口喝下去,下去了快半瓶。李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李家淙看着电视,目不斜视地说:我脸上有东西吗?
没有。
那你总看我干什么哎,张曼玉出来了。
李盛转过头,遮掩着什么似的,喝下一口苦涩的啤酒。
屋里渐渐没声了,所有人的目光慢慢都聚焦在电影上满屋子的小伙子都被张曼玉和刘嘉玲两张漂亮面孔吸引住了。
张曼玉穿着半身裙,瞳仁漆黑明亮,文静清丽,刘嘉玲扮演一个张扬主动的舞女,气质凌厉。两个人都身材曼妙,一朵白玫瑰,一朵红玫瑰。
李盛也目不转睛的盯着电视,不过不是因为两位女主角,而是因为剧情男主张国荣扮演的旭仔是被养母带大的,他在追问养母自己生母的下落。李盛很想知道,他最后有没有找到她。
影片气氛潮湿,沾染着紫色的、汗淋淋的情/欲。讲述的就是一个浪子,他英俊薄情,两个女人爱着他,又被他抛弃。因为他是一辈子不会落地的无脚鸟,最后旭仔死在火车上,死之前,他去看了他的母亲,母亲却拒绝见他。旭仔在离开的路上没有回头,他只是想看看她的样子,他说:既然她不给我机会,我也不会给她这个机会。
影片快要结尾处,旭仔的旁白最后总结:
以前我以为有一种鸟一开始就会飞,飞到死亡的那一天才落地。其实它什么地方也没去过,那鸟一开始就已经死了。
电影结束。李盛从电影中回过神,呼吸了一口浑浊的空气,他喝酒了,一瓶都喝没了,喝得脸红身上红,有些醺醺然,他不知道什么东西感染他的心,是啤酒,还是电影里的雨林。
他感到压抑,而房间里的其他人在此刻都兴奋起来天黑了,最为期待的第二场电影要来了。
李盛转头看李家淙,转过头,人先愣了下,李家淙手边摆了五瓶啤酒空瓶。
你看吧,李盛磕巴地说,我去外面等你。
李家淙看他一眼,先说句:你过敏了?没等他回答说,我也不看了,跟这一屋子人看片儿能有什么情绪,走。
李盛茫然地点了点头,起身去付了电影和啤酒钱。
俩人从那间小屋子里钻出来,深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赵成坐在院子里的小马扎上,纳闷地看着他俩:咋出来了?
李家淙:眼睛累了,回去歇着了。
赵成笑了:老弟,接下来才有按摩你眼睛的东西。
李家淙哼哼两声,是拒绝的意思,看他这样,赵成伸长脖子看他身后的李盛,眉飞色舞地说:盛子,你确定你不看看?
李盛没说话,看都没看赵成一眼,就走了出去。李家淙瞧着李盛的背影,乐了下,李盛走得不是直线。李家淙说:不看了,谢谢。随后跟上了李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