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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弱万人迷艰难端水中 第29节
    他跳下石头,赤脚踩进泥土里,在花海中穿梭,时不?时停下来,低头端详擦身而过的那一朵情花。
    找着找着他突然想起什么,回头看向身后某个亦步亦趋跟着他的人。
    “情花既然有还是花苞的时候,那想必也应该有将近枯萎的时候。可是明河你看,这?片花谷似乎每一朵花都正在盛放,竟然找不?见一朵已经枯萎的。”
    独孤明河笑着解释:“柴道煌死后,新生的人族便不?再有情花。现在这?片花田,都是千万年前古人们的遗产,身虽死,情不?改,故而情花依然盛开。至于那些情灭凋谢的花朵,几千年足够它们腐烂成尘埃了?。”
    “原来是这?样。”贺拂耽若有所思,“难怪明河这?样笃定最新开的那朵情花一定属于白石郎。”
    古人都已经死尽,若还能有某一朵情花初绽,便一定属于古神族了?。
    他不?再多言,继续专心致志寻觅起来。
    这?一次没找多久,他就发现了?目标。
    实在是很显眼,茂密花丛中赫然站着一颗高大的广玉兰树,满树碧绿点缀着零星的几点雪白。
    小小花苞们刚刚破开一个口子,像一盏盏精致的白玉杯。看见那玉一样的花朵时,贺拂耽便知道他找到了?。
    他伸手想要折下一朵,碰到那纤薄花瓣时却心生不?忍。
    正在犹豫时,听见身后人道:“不?必急着摘。现在时间还早,休息一会儿吧。”
    贺拂耽于是回眸,歪头一笑。
    “明河,你怎么总能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
    “有么?”
    独孤明河轻笑,自?顾自?在不?远处的一处山坡上?坐下。
    贺拂耽没有跟上?去,只在玉兰树边流连。
    之前走马观花,现在他才真?的有心思仔细欣赏这?些各式各样的花朵们。
    它们大多数都是成双成对开放着。有的紧紧挨在一起,枝叶交错,互相扶持;有的花朵各自?朝向两边,泥土之下,根茎却彼此紧密缠绕;还有的则从根系到花瓣都纠缠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互相争夺着养分与空气,黄泉碧落都誓不?放手。
    大都是从前闻所未闻的奇花异草,贺拂耽看得入了?迷。
    他在看花,身后有人却在看他。
    姹紫嫣红的花开在一起,闹哄哄地争奇斗艳,在夜色与星光的渲染下,美得近乎妖异。但那个人在花丛中坐下之后,再桀骜不?驯的颜色都宣告臣服,变得安分祥和。
    那些丝绸一样亮晶晶的花瓣都好似在一瞬间失了?光泽。漫天星辰像是只钟情于这?片天地之间唯一的修士,只将光芒洒在那一片燕尾青色的布料上?,映衬着其下雪色肌肤和绮丽眉眼,如白玉生晕,群芳皆妒。
    星月温柔,月下那人仿佛要飘飘欲仙而去。
    独孤明河有点分不?清眼前究竟是梦还是现实。
    那些翩飞的蝴蝶大概也分不?清,被?清绝的艳色和香气迷得头晕目眩,呆呆地落在那人指尖,又被?那人轻轻呵气吹走。
    莫非真?的不?曾从梦中醒来吗?
    白石郎临死前最后一搏,那个以梦编织的幻境,不?仅困住了?衡清君,也困住了?他。
    他的梦是那三百世不?断轮回的零碎记忆。整整三百次,一次一次重?复着一模一样的剧本,枯燥乏味,除此以外没有任何危险的地方。
    但最擅以幻境杀人的水系神灵却坚定地相信,这?些记忆就是他的噩梦,甚至有朝一日,一定会成为他的心魔。
    白石郎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能这?么快就从梦境中醒来,他自?己也想不?明白。
    就连有那三百世完整记忆的枪灵,也不?知道答案。
    直到现在它还在翻来覆去地念叨着:【真?奇怪,到底有什么不?同?那三百世你可是一统天下了?,分明该是美梦!你被?剥皮抽筋的前世才该是噩梦!可神明怎么会有错?到底缺了?什么?你以后不?会真?生心魔吧?】
    独孤明河默然不?语。
    他看着面?前人,也在想:这?样一个无可挑剔的剧本,到底还缺什么呢?
    “明河——”
    一声呼唤戛然而止,独孤明河如梦初醒。
    迎着贺拂耽讶异的目光,他有些狼狈地扭开头去,仿佛这?样就可以当做之前长?久的凝望统统不?存在。
    “怎么了??”
    贺拂耽眨眨眼睛,有些尴尬:“没什么。”
    他其实是突然有些好奇男主的情花是什么,但话刚出口就意识到这?个问题十分敏感。
    如今只有上?古神族还有情花,烛龙虽然堕魔,曾经也是祝融一脉里鼎鼎有名的神祇,自?然该有自?己的情花。但男主现在身份保密,按理说贺拂耽不?该知道这?件事。
    他突兀地止住话题,好在男主似乎心中有事,并未追究。
    为缓解尴尬,他站起来四处游荡,走着走着被?另一棵高大的花树吸引了?注意力。
    这?棵树也开白花,但不?像一旁的广玉兰朵朵似玉杯。每一朵花只有两片花瓣,自?由?自?在地舒展着,像白鸽展翅。
    这?是一颗珙桐树。
    珙桐花又叫做鸽子花,花开时就好像一排排白鸽站在树枝上?。
    实在太?可爱了?,贺拂耽没忍住伸手想要摸摸。
    就在指尖碰到花瓣的瞬间,花瓣轻颤两下,真?的变成了?一只白鸽。
    鸽子扑棱了?两下翅膀,跃下树枝,绕着树下人飞了?两圈,振翅奔月而去。
    贺拂耽愣住。
    他揉了?下眼睛,有点不?敢相信自?己刚刚看到了?什么。
    独孤明河走到他身边,笑道:“古神族的情花,有时候的确会产生异象,并不?算稀罕。”
    贺拂耽惊叹:“好神奇!”
    又好奇问道,“既然鸽子花能变成鸽子,那旁边的杯子花,也可以变成真?正的杯子咯?”
    “不?能。白石郎已死,再无神力支撑异象。”
    贺拂耽心中叹了?口气,随即又意识到:“这?么说来,这?些鸽子的主人,一位上?古神族,现在还活着?”
    “不?仅活着……”
    独孤明河打量着面?前这?颗神树,枝叶繁茂、花开如雪,“看起来活得还挺好,神力强大。”
    “比之兰香神女?如何?”
    “神女?远不?及此人。”
    贺拂耽下意识看向身边人,正好对方也朝他看过来,彼此对视一眼,都觉得有些奇怪。
    按照白石郎的说辞,天道厌弃神族,连不?在正神之列的山鬼都不?肯放过,又怎么会放任一位强大的神明无病无灾活到现在?
    盯着怪树看了?会儿,独孤明河突然调笑道:“或许这?棵树是什么鬼物化身也不?一定。这?些情花的主人都不?知已经死了?几千年,夫妻恩爱死后不?愿投胎,就变成鬼魂附身在情花上?,等着某个好奇心重?的小花猫自?投罗网。”
    他好整以暇等着身边人被?他的鬼故事吓到,但等啊等,既没有等到嗔怪娇叱,也没有等到投怀送抱。
    “咦?你不?怕鬼吗?”
    “不?怕啊。”贺拂耽疑惑,“鬼有什么好怕的?”
    他自?己就是鬼,几千年来除了?飘来飘去以外,什么也做不?了?。
    那双清透湿润的圆瞳理所当然看过来时,实在很有几分君子坦荡荡、不?怕鬼敲门的意味。
    独孤明河肃然起敬:“好吧,你厉害。”
    看着时间差不?多了?,贺拂耽摘下一朵广玉兰。
    插进装了?清水的瓶子里,很小心地放进乾坤囊。此行任务完成,便准备打道回府。
    回程路上?比来时黑了?几分。
    一团厚重?的云挡住了?月色和大片星光,天空上?只剩那朵莲花依然平静安详地开放着,遗世独立般悬浮着,粉红莲瓣泛着柔和的光。
    拐过山口,身后花谷消失不?见,前方是一条细长?的小径。
    没走多久,便听见几声鸡鸣。离天亮还早,这?声音是如此不?合时宜,在凄清的夜里显得分外瘆人。
    很快,几只鸡就出现在小道上?,无一不?是头顶红冠的大公鸡,个高腿长?,浑身羽毛艳丽,看起来雄壮威武。
    它们的脖子、脚爪、以及尾巴上?都缠了?彩纸扎的花环,花瓣上?墨迹淋漓,像是什么符咒。
    贺拂耽认出这?是祭品的标志,女?稷山民烹牛宰羊祭祀兰香神女?时,也会在牛羊放过血的尸体上?扎这?样的纸花。
    但既然是祭品……这?些雄鸡为何还活着?
    难道这?里还真?有鬼不?成?
    鸡群大摇大摆从他们身边路过,贺拂耽扭头,视线跟上?它们,想要看得更?分明些,突然感到袖口被?扯了?一下。
    是独孤明河的声音:
    “拂、拂耽,我们前面?……好像有个、有个鬼啊。”
    贺拂耽抬头,果真?看见在小径尽头处飘着一个黑漆漆的人影。
    肩膀之上?,竟然分岔出两段脖子。
    一段生着一颗形状奇怪的头颅,另一段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夜色黯淡看不?清那颗头的面?容,只能看见另一截断颈,切口处还在往外滋滋冒血。
    那鬼影阴恻恻道:
    “还吾头来!”
    尾音化作?尖利的嚎叫,独头鬼影迅速飞来,贺拂耽赶紧拉着男主往后跑。
    他们在珙桐树旁停下,各自?唤出武器。
    山道狭窄幽暗,而花谷平坦宽敞。借着从云层中漏下的昏沉沉星光,贺拂耽看清那鬼影的脸。
    那根本不?是一张人的脸。
    复眼、口器、触角——那分明是一颗虫首!
    坚硬的虫壳反着油滑的光,在脖颈处被?人族的皮肤取代。再之下是完全正常的人族身体,覆盖在黑色的衣服下,袖口处探出苍白细长?的手指,像枝杈,更?像虫足。
    那两颗巨大的复眼向他们望来的一瞬,周围一片死寂。
    风声、花叶摩擦声、蜂蝶振翅声,统统都凝固了?,连身旁人的呼吸都消失不?见。
    在这?刹那寂静之后,所有蜜蜂突然改变了?方向。像是被?一声令下,汇聚成群朝他们飞来,振翅声如同狂风呼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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