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有人还没睡着。
    也是，刚得知灾难真相，总有人无法安睡。
    ……
    城堡里每间房的装饰都类似于儿童房。
    粉色的墙壁，粉白色的家具和床套。
    伏姲盘腿坐在过于柔软的粉色床铺上，冰冷的加特林枪管横陈于膝，暗沉的金属光泽与周围梦幻的粉白色调格格不入。
    她指尖抚过枪身上细微的划痕。
    每一道都代表着一场恶战，一片从污染区夺回的土地。
    当初选择加特林，就是看中其绝对的火力压制。
    伏姲坚信只要火力足够凶猛，就能将那些扭曲的怪物，连同庇护它们的污染区一同碾碎、涤荡干净。
    每一次扣动扳机，震耳欲聋的轰鸣和倾泻的弹壳，都能让她短暂地感觉掌控住了什么。
    为死去的人类、为所有被毁灭的人生，轰出一条通往光明的血路。
    这些年，她所有的执念，所有的血汗，都浇筑在了这条路上。
    变得更强，消灭更多的污染区，几乎成了支撑她走下去的唯一信条。
    现在……
    得知真相后，她有片刻迷惘，却很快想通，变得更坚定自己的想法。
    即便敌人过于强大又如何。
    高等文明视他们为蝼蚁，视他们的挣扎为无意义？
    那就让它们看看，蝼蚁被逼到绝境时，能啃噬掉多么坚固的堤坝！
    以前的她，以为消灭污染区就是终点。
    现在伏姲明白了。
    那只是过程，是手段。
    真正的目标从未改变——生存下去。
    信仰未曾崩塌，只是在残酷的真相中淬火重生，变得更加偏执，也更加……危险。
    *
    在伏姲的隔壁，还有一人没有睡下。
    江牧赤着上身倚靠在床头，垂下的碎发在他眼前投下一片阴影，遮住了所有情绪。
    结痂的伤口横亘在他肩胛骨下方，暗红色的血痂边缘还透着未完全消退的红肿，被他随意用指尖按压着。
    说不在意怎么可能。
    红眼睛那双冰冷的、能洞穿一切的猩红瞳孔，似乎还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它不仅窥探，更是粗暴地撕开了他最深、最不愿触及的记忆棺椁。
    他江牧算什么？
    一个窃取了亡者遗物的可怜虫？
    一个连精神体都不完全属于自己的、彻头彻尾的冒牌货？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和一种冰冷的虚无感。
    他忽然低低地嗤笑了一声，笑声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涩然。
    面对这样的敌人，真的很可怕呢。
    白矖兽悄咪咪的返回，趴在窗外叫唤了两声。
    “又闯祸了？”
    江牧缓和了脸色，起身打开窗户，探出手摸着孩子的大脑袋，安慰道：“没事，云向导不会怪你。”
    损坏一处滑梯而已，真让赔钱他也赔得起。
    白矖兽看向他肩膀上的伤，萌萌的大眼睛里写满了担心。
    孩子还是第一次露出这样的表情。
    江牧心头一暖，“小伤，已经快好了，游乐园好玩吗？”
    【好玩！】
    说到玩，白矖兽一下又高兴起来，翻起肚皮，叽叽喳喳地跟本体分享游乐场里的那些玩具。
    房间太小。
    白矖兽进不去，它返回精神领域，在里面开心地打滚。
    江牧重新将窗户关上，返回粉不拉几的床上躺着。
    他闭上眼，将所有的翻涌死死锁在垂落的眼皮之后。
    再睁开时，那里面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却又带着极端偏执的冷光。
    第630章 守门人克里
    早上天还没亮。
    九名哨兵陆陆续续起床，没人通知他们，大家却不约而同来到公园湖边，开始做体能训练。
    空气中弥漫着近乎窒息，火山爆发前的死寂。
    每一个人的眼神都变了。
    得知自己面对的是来自星空彼岸的高等文明，那种感觉，就像一直在地面搏杀的蚂蚁，突然抬头看清了即将落下的巨靴的全貌。
    渺小，无力，却也被逼出了最极端的凶性。
    四名伤员中，其中两人的伤势最轻，也加入到训练中。
    另两位伤势较重的哨兵，主动找到克里，询问这里有没有治疗外伤的特效药。
    “有的。”
    克里正指挥着保姆机器人给小主人准备早餐，转过身来说道：“不过数量不是很多，要问过小主人才行呢。”
    得知真有特效药，两人顿时松了口气。
    至少接下来不用拖整个团队后腿。
    两名伤员寻个草坪在湖边坐下，观看战友们训练。
    在高等文明降维打击的威胁面前，个人的一点损伤根本无足轻重。
    无形的、巨大的压力笼罩在每个人心头。
    他们不再是为了夺回什么而战，而是为了生存下去，为了在那场注定到来的、不对等的战争中，为身后毫无所觉的同胞，多争取一线渺茫的生机。
    伏姲从庄园里出来，看到湖边的场景后并没说什么。
    “云昭没告诉他们，之后不会跟着我们，要暂时留在这？”夏明昂抓了把乱糟糟的头发，从她身后出现。
    伏姲淡声道：“还没来得及，有危机感是好事，训练不该落下。”
    夏明昂点了点头，寻找起克里的身影。
    他自从看见冒牌货的那一刻，就想把头发染回来，不知道这里有没有染发剂。
    “我们什么时候走？”夏明昂随口问道。
    伏姲言简意赅：“尽快。”
    目前不清楚外面什么情况。
    但据说红眼睛又在扩散，多待一秒，外面的情况可能更糟一分。
    夏明昂想到还有五名失踪的哨兵没有找到，突然觉得头发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那行，要不要找克里补充下物资？我们的抑制剂好像不多，这里有这玩意儿不……”
    云昭也起得特别早。
    她一打开房门，发现克里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外。
    它今天换了条蓝天色的渐变裙，连带着脑袋上的蝴蝶结也换成了同色系。
    “小主人早安。”
    “早安，克里。”
    云昭越看越觉得裙子眼熟，好像是昨天从她房间里抱出去扔掉的公主裙……
    印象中，是她小时候逼着克里穿的。
    但看克里的模样，似乎也很喜欢。
    一人一精神体一机器人，审美竟然莫名其妙地做到了一致。
    克里透过门缝，看到站在门内的谢途，杀人的目光停顿一秒，视线很快又移到云昭身上，“早餐已经准备好啦，有小主人爱吃的脆脆饼哦。”
    “啊！小主人怎么还穿着昨天的衣服！”
    克里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语气中满是不可思议，“衣服怎么能穿两天，小主人快脱下来，我们换上漂亮的小裙裙！”
    云昭低头看了眼身上的作战服，无奈地开口：“克里，我已经长大了。”
    “欧，这糟糕的服饰，黑色是世界上最难看的颜色。”
    在克里眼里，一件衣服穿两天似乎是什么天大的事。
    小主人长大不长大的，和穿衣服有什么关系。
    克里急急忙忙地通知保姆机器人搬来新衣服，“小主人穿粉色的怎么样？不仅有粉色的裙子，还有粉色的裤子哦。”
    云昭：“……”
    “不用那么麻烦。”云昭加重了语气，希望它能明白，“我们很快会走。”
    克里的动作像被按下了暂停键。
    它歪着脑袋，“小主人刚回来，还要出去玩吗？”
    “不是玩。”
    云昭决定和它说清楚：“是出去弄死红眼睛，还有其他守门人。”
    “六号崩塌后，这里可能不复存在。”
    云昭顿了顿，“那九名哨兵会暂时留在城堡中休养，等搞定后，我会来接你。”
    克里是爸爸的机器人管家，在这颗星球上守了她许多年。
    她肯定要带克里出去的。
    “弄死？”
    克里的电子音第一次出现了类似卡顿的杂音，“瞳影族那个大家伙坏！但它很厉害，小主人不可以去做这么危险的事情！”
    “这里很安全啦，我们应该等着主人回来，或者等女主人发现后来接我们。”
    对克里来说，外面世界的灾难与他们无关。
    它唯一的任务就是照顾好小主人。
    直到主人出现。
    云昭却摇摇头，告知它真相，“我消失的十四年，不是在其他区域玩，而是走出了污染区跑去了外面世界。”
    “我在外面长大，见识和经历过苦难，已经有太多无法舍弃的东西……”
    “啊！”克里怪叫一声打断她，“您怎么出去的？瞳影族那个没用的废物，它违背了和主人的契约！”
    克里的机械臂乱舞，态度说变就变，“没有契约精神的瞳影族，该死！没错！必须弄死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