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下旬,空气里最后一点温存也被抽干,只剩下干冷的北风,刮在脸上像粗糙的砂纸。蓝若最近总觉得不太对劲,一种如芒在背的黏腻感挥之不去。几次她猛地回头,视线锐利地扫过身后的人流、街角、车窗,却只捕捉到行色匆匆的路人或空荡的街道,一无所获。最终,她只能将这归结于自己近期精神过度紧绷,有些疑神疑鬼了。
她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上,今天开会时下发的十二月计划表,心下感慨,圣晖不愧是这座名利场上精心打造的镀金象牙塔,几乎每个月都有一个大活动来彰显其“全人教育”的理念与雄厚资源。九月慈善义卖,十月蒙面舞会,十一月暖冬行动,而十二月,则是为期一周的美国研学旅行。目的地是洛杉矶。
行程安排得满满当当,包括在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 的旁听课程、参观盖蒂中心或洛杉矶郡艺术博物馆、感受好莱坞的风土人情、欣赏标志性建筑、探索格里菲斯天文台的自然历史与星空,甚至还包括一场音乐厅的演出欣赏,以及最后的个人自由行时间。安排可谓兼具学术、艺术与娱乐。
但蓝若看着“洛杉矶”这三个字,只觉得太阳穴隐隐作痛。洛杉矶,美国知名的飞车党与地下赛车文化兴盛之地,夜间各种街头飙车活动屡见不鲜。程煜那家伙到了洛杉矶岂不是等同于游鱼回海,饿狼归山?她几乎能想象到,自己一个不留神,这小子就能消失在洛杉矶夜晚光怪陆离的街头,追寻他的速度与激情去了。
刚收起手机,一股极细微的、几乎融入风声的破空声自身后袭来!
在边境锤炼出的身体反应快于思考,大脑甚至来不及分析那是什么,身体已经自主做出了规避动作——脑袋猛地向右侧一偏,同时左臂条件反射般抬起格挡!
“砰!”
一声闷响,伴随着小臂处传来的剧震,麻痹感与钻心的疼痛瞬间炸开。蓝若闷哼一声,借着那股力道向侧前方踉跄两步,迅速拉开距离,这才看清袭击者。
是三四个手持木质棒球棍的男人,头上都戴着全覆盖式的头盔,看不清面容。他们穿着廉价的铆钉皮衣,紧身的小脚裤,脚上是各种夸张涂鸦的滑板鞋,一身街头混混的刻板打扮。蓝若迅速扫了一眼这条她每天回家的必经之路,昨天还亮着的路灯,此刻漆黑一片。是巧合吗?自己运气不好,碰到了拦路抢劫的?
她强忍着手臂火烧火燎的疼痛,率先开口,声音尽量保持平稳,不愿激怒对方:“值钱的东西都在包里,手机也可以给你们。”她将单肩包往前递了递,示弱的姿态做得很足。
然而,为首那个身材最高大的“铆钉男”掂了掂手里的棒球棍,头盔下传出模糊而粗嘎的声音:“这点东西,打发叫花子呢?”他活动了一下脖颈,发出咔哒的轻响,显然不满意,也不想废话。
蓝若的心沉了下去。这条巷子大约五十米长,两端连接着相对热闹的街道,但此刻巷口没有行人,光线昏暗。贸然呼救,什么时候能引来救援不知道,但是一定能立刻激怒面前的几人。
她不再犹豫,将刚刚拿出来的手机迅速塞回包里,暗暗活动了一下疼痛欲裂的左臂。剧痛,但骨骼似乎还能支撑,未完全失去功能。手机加上厚重的防护壳,重量超过500克,塞进包里击打力度会分散,但好处是,相比直接握在手里,更不容易脱手。
目标明确:不需要战胜,只需要突破。朝着来时那个更近的巷口冲出去!
念头电光火石间闪过,蓝若眼神一厉,瞅准四人中站在侧翼、身形最瘦弱的那个“滑板鞋”,一个箭步猛冲上去!在对方尚未完全反应过来的瞬间,她右手抡起沉重的单肩包,用尽全力,精准狠辣地直击其裆部!
“呃啊——!”一声痛苦的惨嚎从头盔下迸发。
几乎在同一时间,蓝若右腿发力,一记迅猛的侧踹,狠狠蹬在正捂着裆痛呼的“滑板鞋”腹部,将他踹得向后跌去,暂时挡住了另一侧“铆钉男”扑来的路径。
缺口打开!
蓝若毫不恋战,立刻朝着巷口的光亮处狂奔!
“妈的!抓住她!”铆钉男的怒骂声在身后响起。
脚步声急促迫近。蓝若甚至能听到身后挥动棍棒带起的风声!
“救命——!!!”
她放声呼喊,声音在狭窄的巷道里碰撞、回荡。
一只粗糙的手猛地从后方抓住了她外套的衣领,巨大的拉扯力让她身形一滞,紧接着,棒球棍带着恶风,朝着她的肩膀狠狠砸落!
与此同时,她身体就着被拉扯的力道,一个狼狈却有效的旋身,不顾一切地向旁边滚去!
“咚!”棍棒砸在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巷口,几个刚从小店出来的路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呼喊和巷内扭打的身影吸引,有人拿起店门口的扫帚拖把就上前准备帮忙,有人驻足张望,有人掏出了手机。
“操!快走!”铆钉男见状,低骂一声,也顾不上再追击,与其他两人拉起还在哀嚎的同伴,迅速消失在巷道另一端的黑暗中。
蓝若瘫坐在冰冷的地面上,粗重地喘息着,左臂传来的剧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冷汗浸湿了内里的衣衫。好心路人围了上来,关切地询问,有人已经拨打了报警和急救电话。
后续流程按部就班。警察先到,迅速勘察了现场,拍照,寻找可能的痕迹物证。随后赶到的救护车将蓝若送往医院。
经检查,她身上最严重的是左臂尺骨骨折。医生指着X光片上那道清晰的裂缝,解释了伤势。小臂中段肉眼可见地肿胀起来,皮肤泛着不正常的紫红色,触之滚烫,轻微的移动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清洗、复位、上夹板、固定、包扎,一系列处理之后,疼痛才在药物作用下稍稍缓解。
在医院病房里,蓝若配合着警察完成了详细的笔录。她如实陈述了经过,并补充了自己的怀疑——最近总觉得有人在监视自己,但没有看到可疑人员。负责记录的警察眉头微蹙,提到这几人似乎有些熟悉,是有过抢劫前科的团伙,但以往更多是抢完值钱物品就走,除非当事人激烈反抗才会动用武力。像蓝若这样主动交出财物却仍被针对的情况,确实有些异常。但现场证据有限,警方也只能表示会全力侦查,留下标准的官方安慰:“注意安全,有进展我们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回到那个冰冷寂静的出租屋,已是凌晨两点。蓝若用没受伤的右手地关上门,反锁,当最后一道锁舌“咔哒”一声归位时,她全身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背靠着冰冷坚硬的防盗门,缓缓滑坐在地上。
一直强撑着的冷静与坚强,在这一刻土崩瓦解。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冰冷的地板上。她在边境经历过更危险的时刻,子弹擦过耳畔,爆炸震动着脚下的土地,她都未曾像现在这样软弱。她告诉自己,一定是因为最近太累了,精神透支,才会因为这样一场算是有惊无险的袭击而泪流满面。
她不敢放声,只能将脸埋入膝盖,压抑的呜咽声在喉咙里翻滚,被隔音不佳的墙壁吸收大半,只剩下细微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她用那只完好的右手紧紧搂住自己冰冷的肩膀,蜷缩在门后的阴影里。
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她。
陆修远,你到底在哪里?
她在心里无声地呐喊,带着绝望的泣音:
我真的……好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