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屋阳台上，洗衣机的滚筒单调地轰鸣着，搅动着那件沾染了香槟的衣服。空荡房间里，只有《未名的挽歌》空灵而哀婉的旋律在静静流淌。
    蓝若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水杯边缘，脑海里反复回放着那杯香槟被“不小心”撞倒的那一幕。
    周自珩的出现，时机精准得令人心惊。恰好在她唇瓣触碰那杯加了“料”香槟的时候。这真的是巧合吗？
    如果只是巧合，那他出手的动机是什么？仅仅因为她是高二一班的生活辅导员？这个念头刚一浮现，就被蓝若自己在心里嗤笑着否定了。用这个理由去哄骗叁岁孩童都显得苍白。她清晰地记得程煜和卫锋口中那个“冷血”、独善其事的周自珩。在实训基地，他最初也是完全置身事外，像一尊沉默的雕像，后来不知为何才突然介入，并以一种近乎冷酷的效率掌控了全局。
    不想参加野外训练？如果她没有从侦探那里得到调查信息，如果她不曾拼凑出他的经历，如果她没有从程煜、卫锋那了解到他的事迹，而仅仅以为周自珩是个家世深不可测的富二代或者权二代的话，这个理由还能勉强站得住脚。
    但现在，她知道得太多太多了——尤其是那绝非普通斗殴能练就的狠辣身手与专业急救技能，绝非是简单打架斗殴就能积累的经验。必然是训练的结果，可一个能忍受那种严酷训练的人，会畏惧区区泥潭野战？这简直荒谬。如果说是洁癖……蓝若揉了揉眉心，觉得自己这发散思维快赶上脱缰的野马了。
    那么，如果不是巧合呢？
    如果周自珩早已隐匿在暗处，像一头蛰伏的猎豹，冷静地观察着她的困境，那他为何选择在那一刻出手？他的沉默与后续的行动，背后究竟藏着怎样的目的？
    思绪如同一团乱麻，越扯越紧。蓝若将杯中冰凉的水一饮而尽，试图浇灭心头的烦躁，又将《未名的挽歌》的音量调高了几分，奢望那熟悉的旋律能带来片刻安宁。
    然而，一个更可怕的猜想如同冰锥，猝不及防地刺入她的脑海，让她瞬间手脚冰凉——
    周自珩，是不是已经察觉到了她的真实目的？
    心脏像是被无形的手攥紧，骤然加速跳动，撞击着胸腔。她猛地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不应该。她反复检视自己的言行。她从未在他面前流露出对陆乾坤的关注，对他的接近也始终保持着辅导员应有的、不过分疏远也不过分热切的距离。她的伪装自认完美。
    但有一点她几乎可以确信：周自珩的出手，绝不可能是无缘无故的善意。他那被程煜和卫锋提及的“冷血事迹”，都指向他是一个目标明确、行动果决的人。
    那么，是自己身上的什么东西，引起了他的“兴趣”？
    是因为之前那次鲁莽的、闯入他私人领域的“慰问”？周自珩的确是一个投桃报李的人，但……蓝若回想起他那双布满血丝、写满抗拒与被打扰的愤怒的眼睛，那绝不是一个被安慰者会有的神情。
    她苦笑着摇了摇头，一种无力感悄然蔓延。自己到底哪一点，吸引了这位心思深沉、背景复杂的“少爷”的注意？这注意是好奇，是审视，还是……更危险的信号？
    无论如何，被动等待绝不是办法。危机，有时也意味着转机。既然周自珩主动递来了接触的“契机”，无论这契机背后是何种目的，她都必须抓住，并尝试将其转化为自己的优势。
    眼神重新变得坚定，她快步走到书桌前，打开电脑，调出她精心收集整理的关于陆乾坤的公开报道和行程规律。指尖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屏幕冷光映在她专注的脸上。
    根据她总结的规律，陆乾坤在接下来的一到两周内，有极高概率会因为那个已公布的、备受瞩目的“全国人工智能发展与安全峰会”而在媒体上露面。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一个初步的计划在她脑中迅速成形。
    她可以先以感谢今晚解围为由，自然地与周自珩拉近距离，修复或建立一种更“融洽”的师生关系。然后，找个合适的时机，比如请他帮忙搬些资料到辅导员办公室，再“偶然”地让他看到自己电脑屏幕上或摊开在桌面的、带有陆乾坤清晰影像的新闻报道。
    她需要观察，观察他在看到陆乾坤那一瞬间最本能的反应——是厌恶，是漠然，是好奇，还是……其他更复杂的情绪？这将是判断他与陆乾坤真实关系的关键一步。
    身为帝都大学新闻系毕业的她，有关注时政新闻的习惯，合情合理。
    她仔细推演着细节。按照陆乾坤的身份以及她总结的媒体报道习惯，如果他在该峰会中出现，镜头大概率会给到中段，时长约为一分到一分半钟。这就是她需要的、足以观察周自珩反应的“黄金时间”。
    她需要等待官方发布确切的会议通稿，需要等待晚间新闻的播出，更需要等待一个与周自珩自然接触、不引起他丝毫怀疑的绝佳时机。
    窗外，夜色深沉。蓝若关掉音乐，洗衣机的轰鸣也已停止。屋内重归寂静，她看着屏幕上陆乾坤那张不怒自威的照片，又想起周自珩那双藏在傩面之后、却依旧锐利得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眼睛。
    她知道，自己正在走向一条更加危险的道路，每一步都可能万劫不复。但为了陆修远，为了那个沉默的真相，她别无选择。
    昏暗的房间里，周自珩迅速冲了个冷水澡，冰冷的水流短暂地驱散了身体的躁意，却无法平息内心的波澜。他重新穿好衣物，全无睡意，靠在床头，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反复回放着梦中蓝若那个带着慈爱、仿佛看待晚辈般的眼神。
    太荒谬了。他在心里嗤笑一声。那种温柔中带着怜惜的眼神，他只在记忆深处、母亲周芸的脸上看到过，怎么会出现在那个行为诡异、目的不明的蓝若身上？这错觉让他莫名烦躁。
    他拿过放在枕边的手机，屏幕亮起，显示有一条未读消息。是钟书宇发来的加密邮件附件。他倒是一如既往地高效率。
    周自珩点开文件，快速浏览起来。报告内容与程煜之前透露的信息大同小异，帝都大学新闻系、境外记者经历，但更加详尽，甚至补充了那段被刻意模糊处理的应聘保洁岗位的经历。报告明确指出，她是通过圣晖公学x办公室主任赵志伟的关系递送的简历。还附加了补充信息：赵志伟——蓝薇的男友。蓝薇与蓝若为表姐妹关系，调查得知，二人相处并不算融洽。
    蓝薇……看来这就是程煜今晚碰到的那个女人了。
    与此同时，城市另一端的书房里，灯火通明。
    钟书宇面对陆乾坤下周密集的出行安排表，刚确认完人工智能峰会的相关信息。他揉了揉略显疲惫的眉心，看到手机屏幕亮起，显示一条系统提示——【文件《蓝若背景报告》已被接收方查阅】。
    发送时间是叁个小时前，查阅时间却是刚刚。
    钟书宇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闪过一丝了然。这位小少爷，竟然半夜不睡觉，急着看一个辅导员的背景报告？
    他本以为周自珩只是对蓝若有些出于少年人的好奇，毕竟那位蓝老师确实有些与众不同。但此刻，这份在深夜里被急切点开的报告，似乎预示着这份“兴趣”并不简单。
    钟书宇的思绪不由飘回慈善义演那晚。舞台上，那个扮演“顾晚舟”、眼神清澈而坚韧的女人，以及台下，陆委员落在她身上那一闪而过的、复杂难辨的目光……
    陆委员对蓝若的态度本就微妙，如今周自珩又表现出超乎寻常的关注。
    他指尖在鼠标上轻轻敲击着，权衡着是否该将周自珩调查蓝若的事情汇报给陆乾坤。
    但片刻之后，他还是松开了手指，微微向后靠在椅背上。
    这终究是他们父子之间的事情。自己一个外人，一个下属，贸然掺和进去，未必能讨好，反而可能引火烧身。
    不如静观其变。
    钟书宇关闭了电脑屏幕，书房陷入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