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壁冰冷, 布满了湿滑腻人的青苔。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尘封了数百年,混合着泥土与腐朽的古老味道。
宿珩的脚步声, 在这条死寂的通道里被无限放大,发出空洞而寂寥的回响。
他向下走了不知多久。
眼前,豁然开朗。
一间完全由粗糙巨石砌成的方形密室, 出现在他面前。
圣器室。
密室的四壁都嵌着古老的烛台,但上面的蜡烛早已燃尽,只剩下凝固如泪的黑色蜡油。
这里没有任何光源。
只有从宿珩身后那条通道里, 勉强透进来的、一丝可以忽略不计的微光。
房间的木架上, 摆满了各式各样、落满了厚厚灰尘的圣杯与十字架, 还有一些早已看不出原本用途的古老器皿。
宿珩的视线,没有在那些凡物上过多停留。
他径自走到了密室最深处, 那个唯一没有沾染任何尘埃的石台前。
石台上,安静地摆放着一个由紫檀木打造的、雕刻着繁复诡异花纹的盒子。
宿珩打开了盒盖。
一顶由干枯的,仿佛吸饱了怨毒血液的黑色荆棘,扭曲编织而成的冠冕, 正安静地躺在已经褪色的暗红色天鹅绒衬垫上。
荆棘之冠。
它看起来, 不像是能带来救赎的圣物。
反倒更像是什么邪恶仪式上, 所使用的, 被诅咒过的祭品。
宿珩伸出手。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要触碰到那顶冠冕的瞬间。
“啪——”
身后通道里, 那唯一的光源,毫无征兆地熄灭了。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瞬间吞噬了整个空间。
与此同时。
一股比之前在修道院任何地方感受到的,都要更加古老、更加纯粹的恐怖恶意,毫无征兆地降临在了这间小小的密室里。
宿珩的动作瞬间僵住。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
就在他的面前。
出现了一个, 比这片极致的黑暗,还要更加深沉、更加粘稠的……高大黑影。
它就像一个凭空出现的人形黑洞,贪婪地吞噬着周围的一切,包括那本就不存在的光。
它没有实体。
像一个虚无的,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幻影。
可宿珩却能清晰地听到,从那片虚无的黑暗之中,所传来的,沉重而粗粝的呼吸声。
那声音,不像是人类。
反倒更像是某种,体型巨大的爬行类生物,在喉咙深处,吞吐着充满了硫磺与铁锈气息的鼻息。
“嘶……嘶……”
甚至还有一阵,极其细微的,像是无数片细密的鳞甲,在相互摩擦时,所发出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声响。
宿珩的身体,被一股无可抗拒的无形力量,给牢牢地禁锢在了原地。
他无法动弹。
甚至,连转动一下眼球都做不到。
只能被迫地,与那片近在咫尺的,充满了未知与死亡的黑暗,对视着。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地拉长。
就在这时。
那个高大的黑影,缓缓地向他俯下了身。
一股带着浓郁血腥与腐烂铁锈味的湿热气息,扑面而来。
宿珩感觉到。
有什么东西,滚烫的,湿润的,带着细密倒刺的……
从他的脸颊上……极其缓慢地,舔舐而过。
那触感,黏腻而粗糙,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滑腻。
舌苔上那细小的倒刺刮过皮肤,带来一阵轻微却无比清晰的刺痛。
留下了一道,充满了极致屈辱与亵渎意味的,湿漉漉的痕迹。
宿珩的瞳孔,骤然一缩。
一股源自于灵魂深处的,冰冷到极致的恶寒,瞬间席卷了他的全身。
紧随其后的,是火山爆发般的,无声的暴怒。
他猛地握紧了拳头,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强行挣脱了那股无形的束缚。
在挣脱的瞬间,他没有后退。
反而向前一步,伸出手,一把抓住了石台上那顶冰冷的荆棘之冠!
尖锐的荆棘,瞬间刺破了他手心的皮肤。
一丝鲜红的血液,从伤口处缓缓渗出,染上了那漆黑干枯的枝条,像是在诅咒之物上,烙下了属于自己的印记。
就在这时。
“呵呵……”
一声意味深长的,充满了病态愉悦与满足的低沉笑声,在宿珩的耳边,轰然炸响。
那声音,带着一种,仿佛能穿透灵魂的,诡异的魔力。
紧接着。
那股笼罩着整个密室的,令人窒息的恐怖威压,连同那个高大的黑影,都像是从未出现过一般,悄无声息地消散在了空气里。
束缚着宿珩身体的力量,也随之消失。
他猛地向后退了一步,后背重重地撞在了冰冷的石壁上,才勉强稳住身形。
他抬起手,用袖口用力地擦拭着自己刚才被触碰过的脸颊。
皮肤被擦得通红,甚至有些刺痛。
可那股湿滑黏腻的触感,却像是已经渗透进了皮肤里,怎么也擦不掉。
宿珩站在原地,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沉默了足足有十几秒。
他缓缓地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手里那顶沾染了他鲜血的荆棘之冠。
那只地下的恶魔。
祂在用极致的亵渎,来激怒他,让他主动用自己的血,去“唤醒”这顶冠冕。
祂在玩弄他。
……
当宿珩重新回到藏书室的时候。
这里,已经变成了一片狼藉的废墟。
无数的书架倒塌在地,厚重的典籍散落得到处都是。
而就在这片废墟之外。
整座修道院,都已经被一片,充满了绝望与疯狂的尖叫声,所彻底笼罩。
“啊——!救命!别过来!”
“它的手!它的手抓住我了!好冷!好冷啊!”
“救我!我不想死——!”
“跑!快跑啊!去大门口!”
那些分散在修道院各处,试图寻找线索的玩家们,此刻正像一群被狼群追赶的羔羊,在幽深而冗长的回廊里,仓皇地奔逃着。
他们的身后。
墙壁上那些描绘着圣徒与神父的古老画像,已经彻底活了过来。
一个又一个面容扭曲、身体腐烂的神职人员,正从那些画框里,挣扎着不断地爬出来。
它们的速度并不快。
却像一群不知疲倦的,来自地狱的索命鬼,不紧不慢地追逐着自己的猎物,享受着它们临死前的恐惧。
一个女玩家已经被彻底拖进了一副画里,只剩下一只手臂,还在外面绝望地挥舞着。
很快。
那只手臂,就被一只腐烂浮肿的手,给硬生生拽了进去。
画像的表面,泛起了一阵水波般的涟漪。
然后,一切都恢复了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这恐怖的一幕,已经彻底把幸存的玩家们吓破了胆。
他们疯狂地向后投掷着各种道具,借此阻止鬼怪追逐的脚步,甚至连回头看一眼自己同伴的勇气都没有。
只是一个劲地,拼命朝着修道院那扇紧闭的大门方向冲去。
……
幽深的回廊里,回荡着绝望的惨叫与仓皇的脚步声。
刚从藏书室逃出来的四人玩家中的队长,此刻正拼了命地向前狂奔。
他的肺部,像是被点燃的炭火,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烧般的剧痛。
体力也正在飞快地流逝。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少,惨叫声却此起彼伏。
他知道,自己的队友,正在一个接一个地,被那些从画里爬出来的鬼东西,给拖进无边的黑暗里。
他不敢回头。
也不能回头。
恐惧,像无数只冰冷的触手,死死地攥住了他的心脏。
就在这时。
他脚下一个踉跄,整个人不受控制地,重重向前扑倒在地。
完了。
这个念头,在他脑海里轰然炸响。
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可双腿却像是灌了铅,沉重得根本不听使唤。
身后,那股令人作呕的腐臭气息,已经近在咫尺。
一阵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的“咯咯”声,就在他的耳后响起。
他甚至能感觉到,有什么冰冷黏腻的液体,滴落在了他的后颈上。
男人僵硬地,一点一点地回过头。
一张彻底扭曲腐烂,已经看不出五官的脸,几乎要贴上他的鼻尖。
那双空洞的眼眶里,是深不见底的,纯粹的恶意。
一只干枯得如同鸡爪的手,缓缓地朝着他的脖子,伸了过来。
死亡的阴影,彻底将他笼罩。
男人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
预想中的剧痛,并没有传来。
“吱呀——”
一声轻微的,木门转动的声音,在这片死寂的绝望中,显得格外突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