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肖靳言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
宿珩终于开口了,“嗯。”
他从喉咙里,发出一个极其简短的音节。
“我是他的助手。”
声音依旧是那么的冷漠。
仿佛他即将要参与的,不是一场针对肖靳言的,血腥残忍的酷刑。
而只是一次,再正常不过的,需要他从旁协助的学术研究。
听到这个回答。
肖靳言脸上那抹玩味的笑容,缓缓地收敛了起来。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宿珩看不懂的深沉。
“是吗?”
他轻声说道,“那我就放心了。”
宿珩的眉头,因为他这句没头没尾的话,而不受控制地,狠狠一跳。
放心了?
他放心什么?
放心自己会像昨天那样?
还是……
放心自己,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他,被另一个疯子,彻底毁掉?
宿珩不解。
可肖靳言只是耸了耸肩,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也没有再多停留一秒。
他转过身,径自朝着办公室的门外走去。
“咔哒。”
门,被轻轻地关上。
整个巨大的办公室里,重新只剩下宿珩一个人。
还有空气里,那股尚未完全消散的,属于另一个男人的,充满了侵略性的气息。
宿珩看着那扇紧闭的门,眼底翻涌着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更加复杂,也更加混乱的情绪。
他沉默地取出藏在衣袖里的手术刀。
刀刃锋利到足以在一瞬间,切开最坚韧的皮肉,割断最粗壮的血管。
“那我就放心了……”
肖靳言那句充满了暗示意味的话,开始不受控制地,在他的脑海里反复地回响。
宿珩的瞳孔骤然一缩。
难道……
肖靳言他……
已经猜到了?
猜到了自己,真正的意图?
猜到了自己,会以“助手”的名义,接近院长。
然后,在手术台上。
用这把刀,杀了那个疯子?
这个念头,让宿珩的呼吸,都为之一窒。
他觉得荒谬。
却又觉得……
这似乎,是唯一一个,能够合理解释肖靳言那句“放心了”的理由。
一直以来,他和肖靳言都有着无法形容的默契。
有的人就是这样,天生契合。
他甚至什么都不用说。
什么都不用做。
肖靳言,就已经看透了一切。
并且,选择了,用他自己的方式,来配合自己完成这场充满了未知与危险的……豪赌。
他将自己的性命,当成了赌桌上,最重要的那张底牌。
然后,毫不犹豫地交到了自己的手上。
想明白这一切的瞬间。
宿珩那颗一直被冰冷与理智,层层包裹着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烫了一下。
……
上午十点整。
沉闷的钟声再一次响彻了整座病院。
这一次,它不再是任何活动的开始信号。
而是一场死亡审判的开场曲。
宿珩推开了自己办公室的门,迈步走了出去。
肖靳言不紧不慢地跟在宿珩身后。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一直走到走廊尽头,看到一扇上了锁的沉重铁门。
从这里上去,就是整个病院,最神秘,也最危险的禁区。
四楼。
宿珩取出钥匙打开了门锁,在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中,推开了那扇门。
似乎是揭开了某种结界。
门开的一瞬间,一股比楼下,更加浓郁,也更加阴冷的味道,混合着福尔马林与血腥气,瞬间扑面而来。
宿珩不禁皱了皱鼻子。
楼道里一片漆黑。
只有头顶那盏接触不良的白炽灯,在“滋啦滋啦”地闪烁着微弱的光。
宿珩率先迈开脚步,向上走去。
肖靳言跟在他的身后,视线越过宿珩纤瘦的肩膀,落在了他那只垂在身侧的手上。
那只手,正微微蜷缩着。
指节也绷得很紧。
肖靳言的眼底,闪过了一丝了然的暗色。
他是在为自己感到紧张。
很快。
两人便走到了四楼的平台。
与楼下那惨白的,如同囚笼般的装修风格不同。
四楼的墙壁,被粉刷成了一种,极其诡异的暗红色。
灯光也比楼下要昏暗得多。
空气里,那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几乎要凝结成实质。
走廊的两侧,是一扇又一扇,紧闭着的,由厚重铅板打造而成的门。
每一扇门上,都挂着一个金属的标牌。
“解剖室。”
“标本陈列室。”
“焚化间。”
……
宿珩的脚步,在走廊最深处的手术室门前停了下来。
他转过身看向肖靳言,“进去。”
肖靳言耸了耸肩,伸手推开了面前那扇沉重的铅门。
门被推开的瞬间。
一股比走廊里,还要浓烈百倍的甜腻腥气,猛地从里面汹涌而出。
手术室里灯火通明。惨白的无影灯,将整个房间照得亮如白昼。
房间的正中央,摆放着一张宽大的手术台。
手术台的旁边,摆放着一张推车,上面铺着一块洁白的无菌布。
而在布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整套,各式各样的古怪工具。
那些工具,根本不像是用来救人的。
反倒更像是……中世纪,用来审讯异端的,某种残忍的刑具。
有带着倒钩的,长长的探针。
有布满了细密锯齿的,小巧的骨锯。
还有一把,看起来像是园艺剪刀,却比任何刀刃都要锋利,闪烁着森然寒光的巨大弯剪。
每一件工具,都散发着一种,令人从骨子里感到不寒而栗的寒意。
而就在那张摆满了恐怖工具的推车旁。
一个高瘦的身影,正背对着门口,安静地站着。
他已经换好了一身墨绿色的手术服。
头上,也戴着一顶同款的手术帽。
听到开门声。
那个身影,缓缓地转了过来。
一张画着夸张猩红笑脸的小丑面具,就这样,毫无征兆地映入了肖靳言的眼帘。
看到肖靳言的那一刻。
宿珩能清晰地感觉到,院长肩膀极其细微地颤抖了一下。
那不是因为恐惧。
而是一种……看到了自己最心爱的,最完美的收藏品时,所不受控制的病态亢奋。
与此同时,肖靳言看着院长那张,滑稽又可怖的小丑面具。
清晰地感受到了从他身上所散发出的,那股几乎要化为实质的,阴冷黏腻的恶意。
他脸上的表情也渐渐地收敛了起来。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
“你来啦。”
院长开口,那雌雄莫辨的沙哑声音,在空旷的手术室里,显得格外诡异。
他一边说着,一边迈着优雅的步子,缓缓走到了肖靳言的面前。
他那张猩红的笑脸,几乎要贴上肖靳言的脸。
“别紧张。”
他用一种,近乎于情人耳语般的,亲昵又危险的语调,缓缓说道。
“这只是一场,很简单的,小手术。”
“只要把你的脑子,稍微打开一点点……”
“把你脑子里那些,不切实际的,错误的‘妄想’,都清理干净……”
“等你醒来,你的‘病’,就彻底好了。”
肖靳言看着他那双,隐藏在面具之后深不见底的眼睛,忽然反问道:“手术之后,我就可以离开这里了,是吗?”
听到这个问题。
院长那张滑稽的笑脸,似乎咧得更开了。
“嗯嗯……”
他发出了两声含糊不清的,仿佛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气音。
“当然了。”
“等你‘治愈’之后,你当然……就可以‘离开’了。”
院长特意加重了“治愈”和“离开”这两个词的读音。
那语气里,却充满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恶毒暗示。
然而。
肖靳言却像是没有听出他话里的深意一般。
他看着院长,脸上露出了一个充满了感激的真诚笑容。
“谢谢你,院长。”
那副装模作样的姿态,真挚到几乎可以以假乱真。
“呵呵……”
院长发出一声愉悦的轻笑。
“这是我应该做的。”
他说完,便转过头,那张小丑面具,对准了站在门口,从始至终一言不发的宿珩。
“宿医生。”
“这场手术,我是主刀。”
“你就在旁边,好好学习经验。”
“看看真正有效的‘治疗’,到底该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