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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他不回答,耳畔只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喘气声。
    念念眼睫一撩,蓦然从袖口里摸出一个木雕,细细观摩着恶劣道:“明明雕出来更漂亮啊......”
    那木雕身上穿着一件大袖尾蝶裙,挽着倾髻,温婉而优雅。可那木雕的?脸上却刻着一双又圆又大的?猫眼,眼睫极长?,青涩而稚嫩,正是?念念的?脸。
    李寻欢的?身子?已然发起抖来,这是?年少时?,诗音与他互诉衷肠那日穿的?衣裙。他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可即使?经年过去了?,他仍记得这身衣裙。
    然而此刻,尾蝶裙依旧,他的?心依旧,一切却已物是?人?非。连木雕都被抹去了?脸,就好似老天要将他赖以生?存的?过去也一同抹去。
    他听到?自己颤声道:“谁教你动我的?东西。”
    这话一出,他便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问下去,问下去就可以不用回答那些让他羞以启齿的?问题。问下去,他就能让自己这个亦师亦父的?长?辈看起来还算完整。
    不知是?否伤了?心肺,他骤然咳嗽起来,咳得眼泪都要呕出去。
    李寻欢重重喘息道:“出去。”
    这两个字又似呵斥,又似恳求。
    念念的?心脏已似被攥紧了?般生?疼,她掐白了?指尖,委屈道:“明明是?你自己做错了?,凭什么要我出去?”
    即使?是?这般说着,她还是?站起身,捂着脸跑进了?夜色里。眨眼间,便再也瞧不见了?。
    李寻欢失力地倒在了?地上,双目无神?地看向屋顶。眼前是?无尽的?黑暗,就这样沼泽般吞吃过来,眨眼间便吞得他连骨头都不剩。
    这样凄冷的?夜,到?底什么时?候能熬到?头?
    念念捂上心口,面无表情地将手心的?木雕扔进水里。这泄愤的?一下,溅起的?水花已近似人?高。
    她瞪一下水面,转身便走。
    林诗音,林诗音。再敢想着这林诗音,她......
    想到?这里,她蓦然停下步子?。
    纵使?再不甘心,她也只能承认李寻欢武功深不可测,自己却只有一股儿狠劲。
    她只能依附他,讨好他,学着装模作样,像狗一样对他摇尾乞怜。
    她太弱小了?。她正因这份弱小而感到?痛苦和愤怒。
    人?生?处处皆是?猎场,弱者只能被人?嚼碎后吞吃。她绝不能做下位者,她要掌控他,支配他,占有他。
    如果他敢对别人?摇尾巴,她就掐死他。
    心中的?念头愈发极端,她却血热得颤栗起来。她早发现?自己是?一个疯子?,然而疯子?要获得快乐总是?很简单。
    第一步,就是将‘它’拾回来。
    她知道,‘它’就藏在自己的身体里,蛰伏在皮肉下,游梭在血液中,从未离开过。
    只需要一个契机,一个将它唤醒的?契机。
    然而她却直觉,只有这个还远远不够。
    要再添上一步,才能叫李寻欢和她永永远远的?纠缠在一起。视线、身体、心魂全部交缠在一起。
    她一面思索着向前走,一面暗恨为何没人教她这样重要的东西。
    正躁郁间,不远处的?草从里忽然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杂声。
    一阵娇吟声隐隐约约传来,念念瞳仁一转,捂紧腕口的?铜铃,便弯腰潜到?了?草丛后边。
    眼前是?布满褶皱的?衣裙,点点汗液淋漓不尽的?落在其上,洇透一大片。
    那个女?人?实在无处不美,她那双动人?的?眼睛里尽是?游刃有余的?畅意与愉悦。只因对面这个男人?,已彻底拜倒在她的?裙下。
    但她仍娇柔道:“因为我对你....我已经爱上了?你。”
    “我......我早已爱你爱得愿意为你去死。”那男人?清亮的?眼里已浸满了?昏濛的?快乐与迷离,着魔似的?吻上去献祭。
    他的?身躯仍是?自由的?,心脏却早已被缠紧,再也挣脱不得。
    爱与欲,正是?世间最牢固的?枷锁。
    念念躲在后边,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们瞧。瞧着瞧着,嘴角就扬起了?笑。
    教她的?人?,这便来了?。
    凄濛的?月光落在院子?里,李寻欢无须抬头去看月色,便知道时?辰已很晚了?。
    谁教他夜夜对着一轮孤月?想不知道恐怕也很难。
    可夜已这样深,念念负气跑出去后却还没?有回来。纵使?李寻欢仍未想好要如何面对她,可他到?底是?她的?长?辈,做不到?将她的?安危置于自己的?私绪之后。
    他已经不再年轻了?,岁月带给他的?当然不仅是?白发与细纹。年长?者哪里会与孩子?置气?
    念念穿着单袄便独自跑了?出去,她浑身的?冻疮还未好,再受冻,恐怕又要吃苦头。
    她又怕疼成那样......
    也许——她今夜跑进他房里,便是?为了?后背上的?冻疮溃烂。结果却不想发现?了?这样见不得人?的?事。
    李寻欢的?眸光黯下去,这事他做得,难道别人?便说不得吗?
    念念这几句问心之言,已伤得他遍体鳞伤。然而他回想起来,却又对她生?了?满满的?愧疚之意。
    他这人?便是?这样,总是?一味地觉得自己对不住别人?。
    兴云庄不是?李园,这里已住了?许多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以念念的?性子?,若言语间生?了?龌龊,恐怕便能难善了?。
    他既已承诺过会管教、照顾她,便会说到?做到?。倘若她因此而遭遇不测,恐怕他余生?都不能原谅自己。
    思及此处,李寻欢已彻底坐不住了?。
    他提起身侧的?狐裘斗篷,脚尖一点地,便已轻盈地掠了?出去。
    咳嗽声响了?一路,他近乎将她能去的?地方尽数找了?一遍,仍未见到?她的?身影。
    他呼吸一沉,心已悬了?起来。思绪乱杂间,只好期望她已偷摸跑回去了?。
    他一掠出去三丈远,又往听竹轩疾驰而去。
    夜凉如水,院子?里仍是?一片死寂。
    李寻欢却骤然松了?一大口气,只因那叫他悬着心的?小不点正缩成一团,在角落里抱着膝盖乖乖地坐着。身前还摆着一个碗,配上她单薄的?衣衫与满脸的?冻痕,便很像一个招人?怜的?小乞丐。
    他的?心倏尔软下去,然而忆起方才的?心焦与担忧,又忍不住拧起眉。
    他大步走过去,走至念念面前,那些呵斥便又哽在了?喉间。
    因为那小乞丐的?破碗里正装着满满的?、尤泛着热气的?醒酒汤。
    两股情绪凝在胸口,被拧成粗细均匀的?绳结。一枚想严厉地管教她,斥她怎能深夜乱跑出去?遇到?危险该如何?冻坏了?又该如何?
    另一枚却只想温声安慰她,轻哄她。
    他从未有过女?儿,甚至连晚辈都没?有。关外那十年,陪着他的?只有一个铁传甲。他竟全然不知,要如何对她才好。
    念念倔犟,太严厉不好。可念念又生?性乖戾,太温柔亦怕纵坏了?她。李寻欢忽觉在两者间找到?一个平衡,竟然是?那么难的?事情。
    他长?叹一口气,陪她在门?口坐下,只将手里的?狐裘斗篷掷给她。
    有时?,默然已是?一种低头。
    念念仍默不作声,只跟盯金子?似的?盯着眼前的?台阶。
    良久,才伸出手,把眼前的?醒酒汤默默移到?他那边去。
    他这人?恐怕早已血里都尽是?酒了?,可见到?褐色的?汤波在眼前晃荡,李寻欢却露出一抹说不出的?浅笑,端起来便喝。
    他端起茶碗的?架势像是?捧起酒杯,当然很潇洒,可惜不过喝了?两大口,便又连声咳嗽起来。
    念念瞧他一眼,干脆地将身上的?狐裘斗篷扔给他。
    雪白的?斗篷毯被似的?落了?满怀,李寻欢无奈笑道:“难道你是?九天童子?,穿那么单薄都不会冷?怎么冻伤的?,不记得了??”
    念念偏过头不看他,脚却偷偷的?往他那边挪,直到?躲进笼着他的?斗篷里,安生?地贴到?他的?胸膛上。
    血热气、药香、酒香掺杂在一起,叠着苦涩的?泪与难消的?愁一起构成了?这个温柔、踏实却又破碎的?拥抱。
    这是?李寻欢的?拥抱。
    第87章 撒娇 盅杯熨贴的温烫恰好软融了此刻的……
    两?个人也不?进屋, 就这样莫名其妙地窝在?门口受冻。
    雪白厚实的狐裘斗篷已将她整个人笼在?了李寻欢怀里,连发梢都看不?见。
    良久,他忍不?住道:“外面?风大,进去?吧。”
    念念不?说话, 只抵着?他的胸口死命摇头。
    李寻欢默然, 知道她气性大, 只能先歇了回屋的心思。
    他只以为她还在?拧巴着?生闷气, 谁能想到她是在?偷偷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