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统一度试图入侵他的衣柜,在海量一模一样的高档白衬衫数据里晕头转向,这次一定要看看,这人睡觉的时候——
一□□统毛球揪着猛然掀开的被子角。
还、是、衬、衫。
沈不弃入乡随俗地?穿了睡袍, 但那?松垮的灰丝绸睡袍里,居然还是合体妥帖的高档白衬衫。
他就那?么平平整整地?躺着,像是哪个?高档正装店橱窗里抬出来的人形纸板,扣子严谨地?系到了最上一颗,两只手交叠,覆在胸口。
表情相当?安详。
看起来已经瞑目得?连哭都不用旁人麻烦了,随时可以优雅入殓,直接抬进棺材,只需要帮忙把棺材盖盖上。
系统:「……」
沈不弃忽然抬起手,摘下眼罩,坐起来。
系统被吓得?炸成绒毛球:「啊!!!!」
「啊。」沈不弃抬手,像个?相当?优雅的棒球捕手,稳稳接住在屋子里撞来撞去的三维弹系统球,「怎么了,没去玩吗?」
那?只苍白修长、漂亮到极点?的手,轻轻打了个?响指,就拈住了飞回?来的小草帽,给系统戴上。
指尖回?拢,陷进绒毛,轻轻地?梳理拨弄。
他似乎是真的在睡觉——至少睡了那?么几分?钟,嗓音微微沙哑,语调比平时更低柔、更轻更缓,咬字也变得?更慢。
带着点?倦意的鼻音,慵懒得?像是午后阳光下慢吞吞随意飘飞的细小灰尘。
有些人是有这个?本事的。
你看他抽空睡了几分?钟,听他有点?疲倦地?、搀着点?沙哑鼻音地?和你说话,就觉得?他一定跋涉过万水千山,独自走了很远的路,经历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辛苦。
完全猜不到沈不弃其实是昨天晚上被俄罗斯方块激起斗志,打到了凌晨四点?。
系统明明知道?,但还是忍不住开了了几个?高功耗模块,把自己憋得?发烫,蹭了蹭那?些被空调冻得?冰凉的手指:「你不去玩吗?」
沈不弃揉了揉额头,打了个?哈欠,从床上下来,走到窗边。
他赤脚踩在厚绒地?毯上,那?双脚也相当?漂亮,只是苍白得?过分?,毫无血色,能看见淡青色的血管。
系统对着睡袍下的西裤无力吐槽:「……」
要不考虑一下别多此一举再穿睡袍呢?
那?怎么行,沈不弃看别人度假睡觉都是穿这个?的。他看着阳光刺眼的明亮窗外,稍微凌乱的额发搭在眉梢,若有所?思?,指尖搭在玻璃上,无意识地?轻轻敲打。
下面的海滩很热闹,狗血部现在的茶话会主题变成了「如何优雅地?吐血、旋转、倒在目标人物眼前并压在他脚趾头上」。
「玩。」沈不弃决定了,在玻璃上点?了几下,那?块本来平平无奇的玻璃漾开涟漪,浮出虚拟面板。
沈不弃侧头,征求系统的意见:「想去哪个?世界?」
系统:「啊????」
这个?叫玩吗?!?
难道?不是“想?去打沙滩排球、去酒吧点?杯鸡尾酒、还是坐船去岛上浮潜海钓”吗??
「啊。」沈不弃很愉快,那?点?倦意引出的沙哑消失了,灰色的眼睛轻轻眯着,说话又变得?像唱歌,「我也想?去1479号看看。」
系统:「……」谁说话了啊!!!
再说那?个?1479号世界,系统的蛾子皮肤都已经丢了!沈不弃那?套竹叶青的难道?还留着吗?谁会在已经结算以后……
系统看着沈不弃忽然消失的脚,和裤腿里钻出的翠莹莹、细长长的柔软蛇尾巴:「…………」
没问题。
沈不弃轻轻拍了拍系统软乎乎的绒毛,翻了翻后台装扮栏,随便买了件「仙气飘飘飘」套装,练习了一下用小红舌头嘶嘶叫。
这就动?身。
……
小世界的光阴走得?很快。
系统确认了时间点?,已经是这个?世界的三年后,厉鬼按照沈辞青的吩咐,演完了最后的那?一出独角戏……如今早已带着沈辞青走了。
去了什么地?方?不知道?。
去做什么了?不知道?。
茫茫人海,这要找到什么时候。系统愁得?泄气,连寝宫的地?砖也拱开看了个?遍,绒毛都耷拉下来。
沈不弃倒是半点?不急,顶着那?仙气、妖气缥缈的人身皮囊,掌心拢着一小团软乎乎的系统,饶有兴致地?闲庭信步、优哉游哉乱逛,东瞧西看。
又是一年深秋了。
此时日色已尽,月出星起,冰凉晚风飕飕往领子里钻,灌进去些湿漉漉的雾气。
系统毛球窝在沈不弃掌心,给他暖手,小声问:「那?些人看得?到我们?吗?」
「啊。」沈不弃摸摸它,丢下几枚铜板,顺手拈了块热烘烘、枣香四溢的红枣蒸糕,塞进绒毛里,「看不见。」
系统捧着蒸糕,立刻高兴了,整个?毛球埋进香甜软糯里咬了一大口,把喇叭堵得?模模糊糊:「唔唔……那?、那?精怪,妖魔,看得?到我们?吗?」
也看不见。
沈不弃轻轻摩挲下颌,原则上来说,他们?在这个?世界的任务、身份、甚至“存在”本身,都已经彻底注销,不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人了。
系统:「……」
那?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买花里胡哨套装啊!
好看嘛,沈不弃对沉浸式体验多少有要求,总不能穿着一身西装逛市集、看花灯。
沈不弃又悄悄丢下几个?铜板,摸走一盏很好看的荷花灯,托着系统绒毛球放上去,轻轻一拨,玲珑剔透的荷花灯滴溜溜转起来。
粉光柔柔流转,映得?系统的绒毛都泛起霞色。
系统立刻没出息地?沉迷进了走马灯游戏:「啊啊我亮起来了!我也变粉了!这个?光纤有光点?!!」
沈不弃笑了下,撑着下颌,一下一下拨着那?粉盈盈的荷花灯陪它玩。
点?点?柔粉碎光,像是一小片缥缈又雀跃的云霞,在河畔的夜雾里兴高采烈转动?。
……对岸。
一个?身量高大、面目寻常过眼即忘的男人,猝然转身,他的衣着低调,布料却绝非凡品,被他抱在怀里的人单薄瘦弱,柔软安静。
那?人有张漂亮到极点?、叫人绝挪不开眼的脸,被面纱隔着,浓长睫毛半掩着乌黑的眼瞳,身上是最轻薄柔软、最舒适的纯白丝绸。
像是喝醉了酒,不小心坠下九天的仙子。
他们?骑在一匹马上,白衣人被抱得?极为稳当?、极为舒服,依偎在那?沉默宽阔的胸肩里。
燕狩并没看见荷花灯。
他之所?以倏然驻马,是因为沈辞青仿佛动?了一下——这三年里,沈辞青从未有过任何反应。
燕狩想?。
青儿定然是累透了、乏透了。
燕狩做到了所?有他说过的事,带着沈辞青去四处玩,去跑马,去看灯,走出沈辞青这辈子也未曾离开的京城,往远走,一直走。
他们?攀山望月,白云在脚下流动?,山高得?举手可摘星辰。
他们?也去了塞外,尝了烧刀子。
燕狩用筷子沾了很少的一点?,小心翼翼、极轻极轻地?,碰在沈辞青冰凉淡白的舌尖上。
青儿若是醒着,一定要发脾气的,一定会像是被烫了舌头的坏脾气猫儿,大发雷霆,用漂亮到极点?的眼睛凶狠狠地?瞪他。
但如果燕狩不给他喝……沈辞青又一定大不服气,非要自己去尝。
沈辞青的脾气,一尝就只会是一大口,定然辣得?满眼泪水、痛不欲生,恼羞成怒了,还是要迁怒地?狠狠瞪燕狩——看吧。
沈辞青留给了燕狩很多手书,有很多,沈辞青写?了。
没寄给他。
毕竟皇帝也是不能随心所?欲的,要克勤克俭,为天下表率。
鸿雁很贵、快马花钱。
所?以这些手书到现在才落到燕狩的手上,沈辞青洋洋洒洒,写?得?很潦草,很随意:「看罢。」
「朕就是这样。」
「阿狩。」
沈辞青写?。
「朕的脾气坏,日子过得?不好了,拿你出气。」
「你与我……你我皆无错处,也无路可选,可朕生气,朕心里痛,郁愤难平,就偏要你日日夜夜陪朕痛,要你比朕更痛。」
「你是被朕卷进来的,朕挑了你,随便用些法子、略施手段,勾了你的心,朕不堪寂寞,所?以要拖个?人,陪朕坠入这逃不出的万丈红尘炼狱。」
沈辞青写?:「朕活着的时候……是不会同你承认这些的。」
「你看。」
「朕死?了,还在和你耍弄心机,朕知道?,你看这些东西,非但不会怨朕、恨朕……还会为朕难过,心痛,是也不是?」
「活着的时候,朕每每想?到这个?,就觉得?还可再熬几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