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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迟灼松了口气。
    靳雪至睁着灰眼睛,瞳孔在雪夜的反光里扩散,他的状态比在酒店里差、比刚出来的时候也差,慢吞吞环视四周,头发?被?刚才的插曲弄得有点乱,像只被?装进?麻袋弄得精疲力竭的流浪猫。
    苍白的手指一点点松开,放弃了那点微弱到毫无意义的挣扎,软软垂在空调的暖风里。
    迟灼皱了皱眉,把手在靳雪至眼前晃了晃:“坏猫?”
    “是我。”迟灼握着他的手指,牵着他摸自己的脸,“……阿灼。”
    迟灼投降,重新启用?这?个名字,把这?个名字牵连的一切也都捡回?来。
    靳雪至听见这?个名字,立刻微弱地瘪了下嘴——那是种叫人心脏一下酸软到不行的表情,好像小孩子忽然?听见了熟悉的家?门钥匙声。
    靳雪至用?力攥住他的衣服,抬头盯着他,像是要确定他是不是真的,这?么拼命看了一会儿,慢慢把脸贴上迟灼的胸口。
    迟灼深呼吸,收拢手臂把靳雪至抱紧,等天亮,他必须弄清楚靳雪至身上都出了什么事:“没有关东煮了。”
    靳雪至看起来不在乎关东煮,握着他的手指,一下一下轻轻碰两个人的指尖,毫无血色的嘴唇抿起来:“……阿灼。”
    “嗯。”迟灼答应,解开安全带,把人抱进?怀里,“没有关东煮了,杯面行吗?我买了杯面。”
    泡上了,就放在后座。
    还加了火腿肠。
    过去他们也总是吃这?个的,靳雪至总是在他的那杯里偷偷加一两个鸡蛋,被?发?现?了也不说话?,盯着笔记本电脑敲键盘,就耳朵泛起一丁点红。
    他就拢着靳雪至,把那个鸡蛋给靳律师加餐……要么靳律师乖乖张嘴,要么就用?点别的办法。
    ……
    迟灼伸手,把靳雪至整个搂在怀里,下巴轻轻蹭了蹭乱蓬蓬的发?顶。
    想不明白,怎么最厚的鹅绒被?,配合开到最大档的空调,还不如他抱着靳雪至管用?。
    至少……他抱着靳雪至的时候,靳雪至的脸还稍微有点血色,身上会有一点暖和气,被?咬了、亲了会稍微泛红,手指也不是那种死人似的青白冰冷。
    迟灼在心里呸了一声,骂自己胡思乱想,握住那双手在唇边呵气,直到靳雪至开始慢慢摸他。
    靳雪至摸他的嘴角,反复摸索那一小片,不确定,反复摸。
    再摸。
    绷着的。
    “阿灼。”靳雪至小声说,湿漉漉的灰眼睛被?睫毛遮着,还是那种小孩子似的、透着不安的委屈腔调,“你说……不生气了。”
    迟灼:“……”
    他什么时候说的?
    靳雪至恶猫先告状,低头咬他的锁骨,摸着他唇角的手指也忽然?加重力气,压出一个非他所愿的人造酒窝:“骗子。”
    “……”迟灼有点想把靳雪至也塞车后座那两杯热气腾腾的杯面里。
    “我是骗子?”迟灼握着这只乱挠人的猫爪,想和靳雪至好好说道说道,迎上满是控诉不满的固执灰眼睛,张口结舌,“我——”
    迟灼忽然忘干净了自己本来想要说什么。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靳雪至。
    他完全……迟灼不得不承认,他完全不了解靳雪至,十年前的完美恋人,五年前的冷酷刽子手,靳雪至从来都裹着伪装,靳雪至不软弱,不失控,不动摇。
    从不出错。
    但现?在靳雪至不高兴,很不高兴,拧着眉头,控诉他:“骗子。”
    “……好好。”迟灼彻底放弃讲道理?,“我是骗子,你是坏猫,行了吧?我们天生一对。”
    这?话?把靳大律师哄高兴了。
    靳雪至从没这?么高兴,没有,至少迟灼从没观察到过。
    不是缜密计划后手到擒来的得体微笑,不是法庭上胜券在握又故意激怒对手的傲慢从容……是偷到最喜欢那条鱼的猫。
    翘着尾巴,抖抖胡子,神气活现?昂首挺胸。
    灰眼睛里是又得意又高兴的亮光,嘴角抿着的那点小得意,孩子气到叫人忍不住……想亲。
    迟灼笑了一声,按着额头,自暴自弃亲他,靳雪至居然?也不甘示弱地回?亲,幼稚死了,迟灼腹诽,靳雪至苍白的脸上有了血色。
    他们在一辆被?雪埋了一半的破车里笑得停不下来。
    “瘦成什么了。”迟灼嫌弃他,一边把靳雪至往怀里团,拉开衣服把人裹牢,一边捏只剩骨头的腰,“屁股都是硬的,硌得我大腿发?麻。”
    靳雪至就故意更用?力地硌他。
    迟灼“嘶”了一声,捉靳雪至的痒痒,靳雪至不给他碰,抱着膝盖到处乱滚,车门不知道怎么被?碰开了,靳雪至后仰掉进?茫茫漆黑。
    “靳雪至!”
    迟灼的心脏被?看不见的东西揪住,毫无预兆地猝然?剧烈疼痛,他不知道这?是怎么了……但还好。
    还好。
    回?过神的时候,掉出去的是两个人。
    迟灼只来得及给靳大律师当人肉垫子,积雪松软,他们就这?么“噗嗤”、“噗嗤”陷在雪地里。
    冷风卷着雪往领子里钻,冰凉,激得他一个哆嗦。
    迟灼想,怪了,靳雪至什么时候变得不怕冷。
    他双手摊开躺在雪地里,发?现?靳雪至活动很自如、很惬意舒服地趴在他胸口,就没凑够立刻爬起来的力气,只是把手抬起来,轻轻摸靳雪至的头发?。
    他拨开靳雪至的额发?,盯着灰色的、亮晶晶的眼睛。
    “你不对劲。”迟灼的指腹摩挲靳雪至的眉骨,“坏猫,明天看医生好不好?我叫私人医生来。”
    靳律师最怕冷了,入秋就要裹最厚的羊绒围巾、最防寒的大衣,有时候连庭审现?场的空调低过头了,都会冻得骨头疼,只能扶着墙慢慢地走。
    迟灼和他是两个极端,一向负责无视抗议把靳雪至扛走飙车回?家?泡浴缸。
    现?在的靳雪至怎么好像一点事也没有,趴在他身上,还把脸贴在他的颈窝,惬意地蹭了蹭,像只找到满意暖炉的猫。
    不是说这?不好……这?当然?很好。
    当然?很好。
    迟灼只是不太放心,柔声哄他:“看一下医生,要是没问?题,那我就去给教堂捐钱。”
    只要有足够的钱。
    钱能让问?题变得非常简单,私人医生会提供绝对专业、绝无半点好奇心的完美服务,不论靳雪至现?在是什么境地,秘密都不会泄露。
    他会想办法,迟灼可以现?在就抛下一切,卷钱带着靳雪至去找个气候宜人的海滨小国。
    反正靳检察官下台,没人拦得住资本逃逸了。
    靳雪至不说话?,微微睁大了灰眼睛,一动不动看着他。
    “坏猫。”迟灼轻声问?,掌心贴着靳雪至苍白的脸,“冷吗?”
    ……他好像问?了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
    靳雪至看了他一会儿,抿了下唇角,把脸更贴近迟灼的掌心,轻轻蹭了蹭,那些同样苍白的手指拢着迟灼的手,轻轻往上呵气。
    一点点。
    微弱到几乎不可查的暖流。
    迟灼的瞳孔收缩了下,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但靳雪至的身体微微晃了下,好像忽然?变轻、变得更没有血色了。
    来了阵裹着雪花的风。
    迟灼几乎是本能地一把将人用?力搂紧,毫不犹豫把靳雪至抢回?车里,关严车门,暖风开到最大,
    他囫囵拍掉了两个人身上的雪,给靳雪至喂一点杯面,哄着靳雪至喝一两口热汤,看靳雪至抿着嘴,很不愿意吃东西的样子,就又自己含了喂他。
    这?次靳雪至总算张口,迟灼稍微松了口气,又含了口汤哺给他。
    靳雪至慢慢接受了杯面,小口小口咀嚼吞咽,被?他用?拇指的指腹轻轻抚着,擦拭唇角的汤汁。
    喂到第三口,靳雪至轻轻推过叉子,让他吃。
    “不看医生。”靳雪至小声说,“阿灼。”
    坏猫学会了撒娇,额头抵着他轻轻蹭,拿腿往他的腰上盘。
    这?个迟灼不太想纵容他。
    纵容的结果他们都知道——靳雪至毕竟也是人类,不是什么燃烧咖啡的特殊生物,年纪轻轻一身的病,迟灼只来得及调养了五年。
    ……但没关系。
    又过去五年,迟灼也已?经学会说谎,他答应靳雪至:“好。”
    迟灼问?:“想去哪?”
    附近可说不定有游荡的连环杀人犯。
    迟灼还是有点想给靳雪至买份关东煮,但也不非得是今天,这?就回?酒店吗?也不错,好歹那是靳大律师亲自选的六位数猫窝。
    但靳雪至往他怀里爬。
    靳雪至哪也不想去,又在他怀里团成一团,想起他说自己的屁股硌人,就用?手去捂那两块骨头。
    “……不硌。”迟灼被?他逗得轻轻笑了一下,握住那两只手,轻轻亲靳雪至的额头,“骗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