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淌在嘴边的凉水顺着白玉堂下巴滑落,将他有些泛皱的雪色衣襟打湿。
白玉堂用力砸下茶壶,喘了口气, 紧握成拳的手搭在桌边,他双眸晦涩难明, 凌乱的发微微遮住了眼角, 也盖住了里面翻涌的涛浪。
白玉堂做了个梦, 这是他第一次做这个梦。
不是宋军战败后烽火狼烟的麟州战场, 不是他苦寻展昭踪迹未果, 抱着淌血的巨阙嘶声哭泣, 而是他奄奄一息的躺在襄阳城钦差御队落脚的公馆里, 公孙先生一脸的无能为力, 展昭跪在床边紧握着他的手, 双目猩红,泣不成声。
白玉堂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痛,他的呼吸越来越困难,他闭眼之际只记得展昭那张哭疯了的脸庞, 他再也不是那温润如玉谦谦君子的模样。
只是耳边展昭撕心裂肺的声响还在回荡。
白玉堂,白玉堂!
声音消失了,紧紧握着他的那双手也没了。
梦里顿时漆黑一片,白玉堂却能感觉四周都空荡荡的,还有砭寒入骨的风呼啸的吹着,无论他选择哪一个方向跑,永远都没有尽头。
可是他想见展昭的心情那么急迫,只能选择一个方向永不停歇的跑,他狂奔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环境中,渐渐的前面有了微弱的光芒。
白玉堂在光亮处看见了宋莞,她立在灵霄山上悬崖峭壁边,红着眼望着某个方向,颊边有泪划过的痕迹,白玉堂发现原本属于她乌黑亮丽的秀发都白了,身体看上去也显得羸弱了许多。
师弟,我那时怎么就会替你俩改换命格呢?宋莞苦笑一声仰天落泪:我们这样做值得吗!
白玉堂除了看着听着什么都做不了,他碰不到宋莞,宋莞也发现不了他。
就在他茫然之际,耳边竟然听见了展昭的声音。
师姐,他活着,展昭便活着,只是连累了师姐。从此纵使万千劫难,无法堕入轮回,也都让展昭一人受着吧。
白玉堂只听得这一句,他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只感觉身体陡然失重落到了一个地方。
他再一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还在公馆内,襄阳王一干等人已经被庞统带来的精兵摆平了,而他原本在冲霄楼所受的伤竟然在渐渐痊愈。
公孙策坐在床边很不可思议的为他检查身体。
徐庆在一旁抹泪,因为太激动箍紧了身边蒋平的肩膀,喊着:吉人自有天相,老五,你看阎王都不收你!
白玉堂巡视了房间和门口一圈,出声问:三哥,猫儿呢?
你哪养猫?徐庆疑惑道:回去你想养几只都行。
白玉堂面色突然泛白,他抓住近前公孙策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公孙策都吃痛:先生,猫儿呢?
公孙策同样不解的看着他,庞统迅速过来把公孙策拉到了一边,屋外站着的人走了进来,没进屋的也探着头在望。
颜查散在询问公孙策白玉堂的病情,其他人都忧心忡忡的看着白玉堂。
他还是被众多兄弟们包围着的白玉堂,唯独没见到展昭的身影。
白玉堂心头涌上了不安,这股不安焦灼着他的心,猫儿展,展昭呢?
老五,你说的是谁?蒋平在众人间走了出来,仅这一句,彻底将白玉堂的心撕得粉碎。
众人也都是茫然不知的眼神,仿佛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一样。
白玉堂又看向公孙策,他在蒋平严肃认真的神色中恐慌了起来,他凝聚起最后一丝力气翻身滚下床,可是所有人伸手都竟然没能阻挡住他。
他拨开人群出了房门,发现外边下雪了,吹在身上的风比他在黑暗中奔跑时感受到的还凛冽。
雪花漫舞在空中,那么白,白玉堂却觉得自己已经身处一片漆黑之中。
风雪继续浇灌着,不知过了多久,有人跑着抱来了一只雪白雪白圆滚滚的猫,白玉堂认得,这是他在洛阳养的那只。
他目光微凝,最先瞥见的是漂浮在自己脸颊边的几缕白发,白玉堂怔然松手,怀里的猫叫唤着跑进了屋。
白玉堂转过身,天地已在这瞬间更替,他发现自己竟独自站在洛阳白府的游廊上。
四周都是白玉堂熟悉的环境,狂风吹开他如瀑布般的银色长发,即使如今他拥有了数不尽的财富,却再也没见过至今还镌刻在心头,能让他再展颜欢笑的心上人。
打湿的衣襟贴着白玉堂肌肤发凉,也正是这些许的凉意让白玉堂回到了现实。
他突然抬头,发现夕阳余晖散尽,窗外迎风摇曳的枝叶幽影荡漾,白玉堂仿若困顿在屋中的猛兽,双眸泛着噬血的狂。
就在白玉堂濒临绝望想冲出去之际,透过格子门,外边廊下的灯笼亮了。
那点带着橘黄又柔软的光影隔着门扇有好几团。
展昭轻手轻脚推开门,看见圆桌旁愣坐着的人影,笑道:以为你还在睡,怎么不掌灯?
这绝望又噬血的困兽指尖都在颤抖,他闻声立即找火折子将桌上的烛台点燃,再抬眼时只见展昭还站在门边对外头的人吩咐些什么事情。
那人侧着脸,面颊在光线中显得格外柔和,似还带着温暖的笑。
白玉堂心慌都还没退去,又不想让展昭瞧出端倪,立马揉了把脸,低头一瞧,发现衣襟还是湿的,马上起身开了柜门去挑衣服。
展昭进了屋看见他的举动,道:今夜你还要进宫,衣裳我给你挂在床头了。
白玉堂动作一收,迅速的转过身走到展昭面前,不由分说先将人揽进了怀里紧紧抱住。
展昭已经不是一次两次被他突如其来的拥抱搂入怀中,可是今日白玉堂的力气特别的大,大到展昭觉得自己被他箍住的臂膀在隐隐发疼。
白玉堂眼中的冷峻散了,似乎蕴成了水雾。
他埋首在展昭的脖颈间,手中的力道未松分毫,他同时也在吸吮着展昭身上的味道,这是独属于展昭身上的气味和温度。
白玉堂试图这样能让自己好受些,他刚才都要疯掉了,如果这世界没有展昭那要他白玉堂存在做什么!
玉玉堂。展昭伸手拍了拍白玉堂的后背,你今夜巡防的重任是打算不干了吗?
白玉堂是很想任性的说他不想去了,他就要这么没出息的英雄气短,儿女情长。
先去更衣。展昭还被他抱着,只能冷声道:快点,等会白顺就送晚饭过来了,吃了饭,我陪你入宫。
白玉堂扶正他双肩,盯着他看:你陪我?
我送你到宫门口!展昭伸手戳在白玉堂眉心处,看了几眼才觉得白玉堂面色不对,忙问:你怎么了?脸色这么白?是不是哪不舒服?
没有,没事。白玉堂连忙否认,白顺脚程快,已经在外边敲门。
展昭应了声,允他进来,白顺才伸手推开了门。
白玉堂和展昭已经分开,白顺手上端着铜盆热水进门,后面厨房前来送膳的人端着托盘也跟了进来。
白顺拧了干净的面巾递交到白玉堂手里,白玉堂擦了把脸都觉得不够清醒,又走回架子前低头用水将脸全部打湿,微微一抬头,衣襟便都湿了。
送膳的人退出房间,展昭亲自摆着碗筷,白玉堂示意白顺出去,一人在床边换起了衣裳。
他换衣时也盯着展昭在桌边的动作,等展昭将桌上的东西都弄好,就发现白玉堂那目光黏在自己身上跟什么似的。
展昭想来想去都形容不出来,只觉得有点如狼似虎的意味,比以往白玉堂想把他吃干抹净时的眼神还强烈,还具有侵占的胁迫感。
展昭面颊发热,意识到今日有这想法是自己想岔了,毕竟那人已经换上了进宫巡防的衣裳。
白玉堂束着腰带,顺手挂上了腰牌,就这么瞧着灯下美人。
展昭俊逸的脸庞在白玉堂的凝视下染上了绯色,露出的脖颈却是雪白的。
两种颜色被展昭近前烛台的光笼罩着,熏得白玉堂呼吸泛热。
白玉堂不想其他,只将这点归咎于是他身上这套依制定做的袍子穿上太热了。
展昭被沏好了茶,也不知是不是被白玉堂盯着瞧久了惹炸毛了,猛的瞪眼过来:不吃吗,看着就能饱了?
白玉堂愣了瞬间,等反应过来,展昭也才意识到自己口不择言。
他没好气的又喊了一句:过来吃饭。
白玉堂轻声笑着,心里最后一点慌张都消失的无影无踪了,他见桌上摆了两人的碗筷,问道:你也没用餐?
吃了一点。展昭道,他和白玉堂肩并肩坐下来,说:我再陪你用点。
白玉堂吃得不多,展昭用餐时也鲜少会主动开口提话,一安静下来,那万般诡异的梦境竟又纷纷扰扰的闪过白玉堂的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