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第141章
    偶尔偶尔,在某一年,会下雪, 轻薄艳丽的江南雪。
    容禅逐渐成熟了, 父母张罗着要给他说一门亲事,容禅摇摇头,笑着拒绝。母亲戳他的脑袋:“这么大个人了, 怎么不省心, 不给江止做个表率。”
    容禅看着正在院子里跟着师傅学染布的江止, 目光一触到他又离开。他笑着说:“弟弟还小, 我再带他两年。”
    晚上,江止穿过幽深寂静的小巷, 石板上堆着残雪, 又滑又冰。灯光透过重重叠叠的庭院,花窗繁复,影影幢幢。江止穿过一个月洞门时,身子突然被人拉住, 拽进了黑暗里。
    角落里正是容禅,呼吸擦过他冰凉凉的耳垂。容禅把江止拽入自己怀里,拢着他的手臂不让他动,嘴唇贴在耳际说:
    “今天怎么躲着我?”
    “没有。”
    “没有?怎么我一到了工坊,你就走了。喊你过来吃饭也不吃。”
    江止垂下头,细细碎碎的头发擦过额头,他看着地上枯黄的苔痕,说:“容禅,我……”
    天空中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雪,冰凉凉的水晶花沾到人的头发上,鼻尖上,凉丝丝的。容禅摸着江止冻得发红的手指,今天全泡在染缸里了。他把江止的双手拽出来,塞进自己的袖筒里,一块暖着。
    “你吃味了。”容禅咬着江止的耳垂轻笑。
    “我没有!”江止慌乱了,他乱挣扎,容禅反而把他越抱越紧。
    “怎么今天娘亲说要给我娶媳妇,你就这么慌,看我的眼神吓得要死。”
    “不是,你看错了。”
    “那算我看错了吧。”
    雪越下越大,容禅把江止拢进自己的外衣里,挡着风雪。他把头搁在江止肩膀上,缠着他,道:
    “你别怕,我的媳妇只有你。”
    “谁是你媳妇!”
    “好好好,怎么晚上不和我睡了?”
    “我有自己的床……”
    “你以前不是这么说的……”
    江止叹了口气。容禅悄悄和他十指紧握,冬夜寒冷,他贴着江止却觉得很火热。
    江止说:“容禅,我们不能这样下去了……”
    “不能怎样下去?”
    “别人不能发现我们的关系。”
    “发现了又如何,羡慕我们兄弟情深吗?”
    “容禅!”
    江止内心惊惶,身体瑟瑟发抖,容禅抱着他,却仿佛怎么样都不能回暖。江止垂着头说:“你会身败名裂,遭世人唾弃……”
    “这句话,应留着我第一次亲你的时候说。”容禅道。
    在发现自己对渐渐长大的江止怀着不可告人的心思后,容禅展现出强烈的占有欲。他不喜欢江止和别人亲密接触,有人接近江止总是拦住。直到一次冲动之下,意乱情迷,他亲近了江止。
    容禅哄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哪管他人……若是有人置喙,就说是你不懂事,我强迫的你。”
    “容禅,你始终,要成亲的……你能扛,又能扛多久。”
    “能扛多久扛多久。”容禅看着天空道。
    “如果被别人发现,我们不仅是兄弟,还同为男子……”
    “有人乱看,我就挖了那人的眼睛;有人乱说,我就拔了他的舌头。小时候我捡到你,你就是属于我的,你长大了也跑不掉。”
    容禅把江止按在墙上,衔住他的嘴唇开始亲吻起来。柔软的嘴唇碰触着,抓着他的十指越扣越紧。容禅还小小咬了一下江止的舌尖,惩罚他的不专心。江止吃痛之后,又柔软地舔吻着,安抚并怜惜。
    雪落满头,恍如白首。
    “邦邦邦”,过了一会儿,夜里的打更声响起。亲吻了好一会儿的两人终于分开,四目相对着,嘴唇中哈出白气。
    容禅深邃的眼睛静静看着江止,说:“一切交给我,好吗?”
    打更人的声音越来越近了。
    江止擦了一下容禅脸颊上的雪,容禅抓着他的手,说:“明晚爹娘外出看庄子去了,你来找我?”
    江止微不可见地一点头,没入黑暗去,与打更人擦肩而过。容禅亦没入黑暗去,转身离开。
    第二日不久,江止发烧了。
    大夫来瞧病,说:“约摸是雪夜冰寒,着凉了。”
    江止躺在榻上,额头滚烫。容禅坐在床边,抚摸着他的头,吓一跳,十分烫手。容禅掀开帘子出去,送大夫离开,大夫说:
    “开三服药,每日煎水服用,好好休息,放宽心。”
    容禅吩咐下仆去煎药,透过窗子,见到江止躺在床上,神色郁郁,望着一侧的纱帐。他淡淡浅笑,看见院子里的梅树上沾着雪,便折了一枝,带入室内。
    屋内火炉烧得旺旺的,容禅给江止盖好了被子,捂汗。他将那枝带雪的梅花放到江止枕上,说:
    “你看,这是什么?”
    江止盯着那株艳红的梅花看。容禅在铜盆里沾湿了手巾,帮他擦拭温热的脸颊和胸口,盖到江止的额头上。然后还不止,容禅干脆脱了鞋袜,也到床上,陪病中的江止一块躺着。
    “你上来做什么,小心过了病气。”江止沙哑的嗓音说。
    容禅把玩着江止的头发,说:“我身强力壮得很,不怕。”
    枕上那枝梅花就放在两人中间,容禅说:“等雪化了,春天到了,我带你到乡下去……我们去茶山上,看溪流,看白云,只有我们,不带别人……”
    他描述的画面很美妙,静谧安详,像梦一样。
    江止微微闭着眼睛,好像累了,要睡着了。容禅撑起身体,看着江止因发烧泛出粉色的脸,在他眉心落下一吻。
    这一幕,都被屋外的人看到。
    江止病好之后,继续到铺子里帮忙。
    他忙了一整天,病后初愈的身体,头重脚轻。铺子关门后,容禅派了一个小童来找他,说晚上准备了小菜,要带他一起吃。
    江止跟着小童穿过重重庭院,来到一个僻静的房间里,却没见到容禅。
    容貌端丽、气度威严的贵夫人在房间里等他。
    江止见到容夫人的那一刹,手心抓紧,浑身出汗,他知道一切都完了。
    容夫人说了什么他不记得了,脑子里嗡嗡的,身上发冷,只隐约听到这么几句:
    “我们把你养大,不求回报,只求你正直做人……”
    “……你知道你们在做什么吗,这叫兄弟逆伦……”
    “他脾气坏,又执拗……我来求你……他是容家唯一的孩子……”
    江止不记得他后来是怎么离开那个屋子的。容夫人离开之后他还呆呆地在那里站了很久。
    风穿过庭院、深巷,吹起江止身上的衣袍,凉飕飕的。他仿佛觉得风寒仍未痊愈。
    他跨过门槛时,被绊了一下,差点摔倒。
    江止经过回廊时,隐约听到,容禅在吩咐下人找他:“江止呢?怎么还不见他回来。再去铺子里找找。”
    江止下意识地躲进黑暗里,避开正在寻找他的下人,他不知该往哪儿去。
    他恍恍惚惚地离开容家,走到大街上,街上挂起夜灯,处处是温馨的人家。嬉闹声,进餐声透过围墙传出来。江止不知该回哪个家去。
    听说他是被容禅从路边捡来的,无父无母,是容禅照顾他,他才活了下来。
    江止来到码头旁,坐在石墩上发呆,冷风吹得他的身体寒颤发抖。
    容家待他恩重如山,是他害了容禅。
    他望着悠悠的河水,里面飘着一些浮冰,以及一些杂乱的水草。多年前他生于一个雪夜,如今是否也要消逝于一个雪夜?
    河水拍打着两岸的石块。若没有他……江止闭上眼睛,容家父母不必为难了,然而容禅……
    眼前浮现出他痛苦的眼睛,他痛苦一阵子,应该也会有自己幸福的生活吧。
    江止想清楚了,他是多余的。
    想通之后,勇气就一股脑儿到他身上来了。冷风吹着他轻薄的袖管,如他消失,一切流言蜚语也会被掩埋。
    冬天的河水冻得很,江止一跳下去,就感觉浑身冻僵了,手脚展都展不开。他挣扎了一下,恍惚觉得自己应该求死,便放松了身体,放任他慢慢往水底沉下去。
    任由河水淹没他的口鼻。
    谁知这时,有个身影扑通跳进了河中。“江止!”容禅唤着,见到江止落入河中,想也没想一块跳了下去。
    深冬的河水非常冷,中间有许多浮冰,撞着人的身体。江止觉得自己的生命在快速消失。但他一直处于这种战战兢兢的挣扎之中,求死不失为一种解脱。他堕入无边的黑暗去,那一连串气泡像是他破碎的希望,迅速向表面浮去。
    “呜——咕噜噜”江止觉得自己的身体莫名被一个人推了起来,他看着那熟悉的脸,正是容禅。“容哥!”江止哭着叫道。
    “别犯傻,好好照顾自己……”容禅把江止的身体往岸边推。
    江止恍然觉得容禅的身体正在往下沉去,他回过神来拼命拉着容禅:“不!不行!你别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