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桥已经完全忘记了,不知这是坏事还是好事,他既希望江桥能把那些痛苦的部分忘记,忘记他给他带来的伤害,又想他记得,曾经爱过的瞬间。
    他对他的爱,如风萦绕身侧。
    江桥听着容禅的语气,也大概听出了,前世的经历并不愉快。他性格敏锐,因而并未追问下去。江桥又说:
    “那你,为何不现身相见,而是一直这样,藏起来呢?”
    容禅说:“我为修行者,插手人间之事,有违天道。因你于我有恩,才于你身边护佑你。对于他人,我却不能过多干扰。”
    秋光这一世福泽绵长,他便是他这一世的守护神。
    “这么说……你会仙术?移山填海?上天入地?点石成金?穿墙取物?”江桥一股脑儿说了许多知道的仙术名字。
    容禅忍不住淡淡笑了起来,说:“你说这些……都可以。只不过……”
    他忽然伸出一只手,指甲上有一些淡淡的冷厉的光,忽听得原本晴朗的空中一声炸雷,整个临淳县上空的云层涌动起来。睡梦中的人,恐怕要被惊醒。一股夹杂着灰尘与水汽的凉风,自窗外吹了进来,江桥闻到了雨的气息。
    “如我愿意,这个山城,将为汪洋淹没。”容禅略微骄傲地说。
    他收了法术,那积雨的云层又逐渐消散了,如同未发生过一样。
    江桥惊讶地略微张大了嘴巴,他感觉,捡到宝了。
    江桥说:“冷兄……呃,你仙术如此厉害,神通广大,却要跟在我一个凡人身边,实在委屈你了。我是不是给你惹了许多麻烦?”
    “我为还你恩而来。”
    “你已经救了我许多次。”
    “非为你解救,我仍困锁于囚笼之中。”
    秋光可能永远不知道,如果不是因为他的一笔字,冷画屏仍要囚锁于井底之下,忍受几百年的天道责罚。他是一条罪龙。
    江桥淡淡笑了起来:“还与不还,哪有那么重要。我前世既愿救你,定是因为你是个好人。如今你已经帮了我这么多次,我怎好挟恩图报,让你一条神龙,屈居屋檐之下呢?”
    “如因修行之故,你需还我恩情,偿还因果,那我如今便说,你数次救了我性命,这恩情,你早还完了,且自由去吧。”
    若是别人听到,自己前世对神龙有恩,因此今生得到回报,定会欣喜若狂。只是秋光觉得淡然,他施恩并不图回报,因此听说冷画屏为还他情而来,倒觉得冷画屏过于辛苦了。
    容禅说:“但是我……甘之如饴呢?”
    江桥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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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
    剧情可以水,互动必须详细……
    接下来加快一下节奏
    第75章 梦中身9
    深夜寂静的县衙中, 一身红衣的少年才子,与一黑衣的神秘男子对视着。
    男子仿佛笼罩在一团黑雾中, 他额上有两只晶石一样的角, 面孔深邃神异,衣裳上绘满神秘的符纹。他忽然伸出右手,地上的灰烬就无风自动被卷了起来。
    然后, 原本烧断成了两截的经书, 被恢复原样。容禅合起经书,放到了桌上。
    “纸张易燃, 夜晚小心火烛。”想了想,容禅又说,“夜深了,勿太过辛劳。”
    江桥担心他会走, 便说:“你要走了吗?能不能, 别走!”
    不知为什么,他看着这自称“冷画屏”的男子,觉得有无数的话想说。
    江桥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他刚大方地说不必还他的恩了, 又想求人家留下来。只是, 他于这临淳县中实在孤立无援, 身边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向老师求救, 又不知何时救兵才至。
    “我不是要拖着你, 只是……我们既前世有缘……我又是第一次遇见修行之人,哦不,修行之龙,实在好奇, 不知修仙之途,是何模样……可得长生?我听闻修道之人,皆须入世,破除邪妄,积累功德……海底清苦,不如留恋红尘,遍历人间,渡劫济世……”
    容禅沉默。
    江桥说得声音也小了,这听起来对冷兄一点吸引力都没有。
    难为他想了这么多借口。容禅说:“好。”
    江桥眼睛蓦然亮了起来,他一推桌上的诉状,道:“冷兄,这里有个绝佳的积累功德的机会,你我若能合力,拯救临淳县百姓,不仅是为善一方,更是泽披后世,你定能早日渡劫飞升、得证金仙、法力无边、信徒万众……”
    “我一定会为你修祠建庙,供奉香火,让临淳县百姓早晚一炷香祭拜你……”
    容禅:“……”
    江桥这一世成了秋光就有一点不好,有了秋光那点机灵劲,都开始会忽悠人了。
    *
    冷画屏陪秋光在临淳县呆了三年,看着秋光从最初的步履维艰、岌岌可危,到后来的站稳脚跟,打开局面,逐渐清理县中盘根错节的豪绅关系,驱逐吃拿卡要的小官小吏,审理冤案积案,县中风气为之一新,也逐渐触及到了,造成临淳县困局的背后深水下的暗礁。
    这三年间,秋光经历了无数危险,有给他饭食饮水中下毒的,有埋伏在路上打算刺杀他的,也有背后下咒打算瘟死他的——那邪道士甚至被冷画屏抓了起来扔进河中。
    秋光盘算起许多计策来,也更为得心应手,因为没人有冷画屏这样一个大杀器,可以隐匿身形,也可以一日千里,隔空取物,扳倒县中那些酒囊饭袋,是一抓一个顺手。
    但是临淳县能够达到这样一个无法无天的地步,绝不是一县之地的能量能够做到的,也不是县中几只小苍蝇能够搅浑的局面。所有的事情背后的诱因,有意外也有利益,但能够稳固下来的,肯定是有牢不可破的利益同盟。
    秋光在来临淳县之前,于路途上读完了临淳县所有的县志,以及史书中关于临淳县的所有记载,发现了很奇怪的一点。
    此前记载中,临淳县盛产盐卤,当地盐井甚多,掘水而出便得粗盐。但是进入本朝之后,却不听闻临淳县有出产盐巴的消息。
    临淳县本为山城,土地贫瘠,凭此地产盐外销才得收入,聚集了人气。然而,本朝将盐铁收归国有后,便不再听闻临淳产盐,以为此处盐井已经枯竭。临淳县市面上售卖的盐,价格甚至比别处贵得多。
    调查了三年之后,又有冷画屏相助,秋光才知道,临淳县的盐井并未枯竭,只是被圈禁于深山之中,由专人采盐、制盐,所得之利,尽归于私。那伙山贼,也不过为遮掩深山中的盐井,而游荡在山野之间,祸害往来客商。
    秋光也逐渐了解到,掌握此处盐井暴利的,乃是朝中一神秘贵人……
    三年之后,秋光已经逐步掌握了此处私开盐井的来龙去脉,并且推断,最重要的罪证,账目,正藏在山贼老巢里。
    与之前相比,秋光沉稳了许多,并且,遇事不慌乱而有条理。
    江桥坐在书桌之前,已经写好了最后一封信,他打算向省都指挥使借兵,剿除此地匪患,并且趁势搜查出私开盐井的罪证。
    容禅站在书桌前,抱剑静静看着他。经历三年同甘共苦,他们已经形成了许多默契。
    有时候一句话,一个眼神,便知对方想做什么。
    江桥放飞了信鸽,心中不觉忐忑,反而一片清静。三年的艰苦耕耘,终于要收获结果。
    他望向容禅,三年的陪伴,已经让容禅逐渐变成了不可或缺。他下意识地想容禅会陪在他身边,做什么事情都觉得有底气,反正出了乱子容禅会救他。他逐渐变得贪心而又不知足起来,他不知什么时候容禅会报完恩走,也怕人世太短,于神龙眼中不过一瞬。
    当年放出的豪言,江桥怕变成一句空话。
    江桥说:“冷兄,此地事情即将了结,这几年,实在是仰赖你相助。事结之后,我会返回京城,向陛下和座师复命。不知你之后,是何打算。”
    江桥有些害怕听到答案。
    容禅眨了眨眼,说:“那先去京城,之后再说。”
    江桥松了口气,又可以把分别时限往后拖一拖,那回京城再说。能否,劝冷兄留下来。经历这共同战斗的几年,他已经将冷兄视为终生挚友。
    “画屏兄,三日之后,我向都指挥使大人借的兵会到达临淳,我会负责拖住山贼的大部。那时,还得请你帮忙盯住他们的头目,查看账册到底藏在何处。”江桥说。
    “这是自然。你也得……小心。”容禅说。
    这一世,容禅一直小心地遵循着界限,与江桥划分在好友的范围之内。他怕如前几世一般,冷画屏和秋光的悲剧重演。
    因此一直是谨慎地关心,并无逾矩之举。
    两人遵守着礼仪,相互守望,引为知己,只觉情意深重,却无邪念。
    江桥只觉得,和冷兄在一起很好,很开心,因而不敢想分离是什么情景。
    三日后,围剿山贼。
    还是那群老熟人,江桥初来临淳县时,就遇到过的那伙山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