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见他这副如丧考妣的模样,又是好笑又是心疼,补充安慰道:
    “虽然日后你不能常来东宫,但我却可以以考校皇子们功课的名义,去皇子所看你。”
    他顿了顿,想起小九那字,忍不住失笑,冲淡了些许烦闷:
    “你的字,确实该好好练练了。这般字迹,将来如何批阅奏章?”
    字迹?批阅奏章?后世笑话?
    赵庚旭只觉得眼前一黑,仿佛看到了未来无数个深夜对灯练字、手腕酸痛的悲惨景象。
    他心里顿时把那个该死的天幕和它背后的“红站”骂了一万遍!垂头丧气地应了声:
    “……知道了……”
    心里默念奏折是不可能批的。
    又交代了几句,皇上便让赵庚旭先回皇子所休息。
    看着小儿子耷拉着肩膀、无精打采离开的背影,御书房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皇帝和太子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猜测与释然。
    “这孩子……怕是有些不同常人的机遇。”
    皇帝缓缓开口,语气中带着探究,却并无多少惊惧。
    “古籍有载,尧舜孔孟,生而异于常人,或梦日入怀,或龙绕其身,或有神启天授。”
    “只要小九是我赵氏儿郎,心性未变,仁善未改,便是我赵氏之福,天下之幸。”
    太子颔首:“父皇英明。无论九弟有何机遇,他赤子之心未改,且天幕所示,正是他挽救这大厦将倾之势。”
    此刻若赵庚旭在场,必定内心哀嚎:你们别猜了!再猜我老底都要被扒光了!我就说不喜欢跟太聪明的人打交道!
    默然片刻,皇帝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你身体里的……那毒,如今究竟如何了?太医可有把握?”
    太子神色平静,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劳父皇挂心。幸亏因为天幕的提醒,发现得早,毒性大多已拔除,于性命无碍。
    只是……终究伤了根本,于子嗣有碍。调养得当,应不至影响寿数。”
    想起天幕所说,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嘲讽。
    “那些世家,可笑至极。以为毒杀儿臣,再挑动其他皇子争斗,扶持看似懦弱的小五上位,便能永掌权柄?”
    “却不知不过是自作聪明加速覆灭,最终引狼入室,害得我汉家山河破碎,百姓为奴为婢!”
    “若非小九力挽狂澜,我等皆成千古罪人!”
    皇帝闻言,闭上眼,悲伤地叹了口气,眼中满是心痛与无奈。
    这是他的长子,他三十岁才得来的、第一个健康长大的孩子。
    如此钟灵毓秀,仁孝聪慧,是他倾注了无数心血培养的继承人。
    如今却……他拍了拍太子的肩膀,千言万语终化作一声:“委屈你了……朕……对不住你。”
    太子摇摇头:“儿臣无悔。能为父皇、为九弟、为这江山扫清些许障碍,儿臣心甘情愿。”
    皇帝不再多言,转身沉声道: “传内阁大臣,即刻觐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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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章
    翌日,寅时刚过,天色未明,紫宸殿外已是冠盖云集。
    文武百官按品阶肃立,低声交谈着近日的政务与传闻,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不同往日的微妙。
    当那抹小小的、穿着皇子常服的身影,揉着惺忪睡眼,哈欠连天地出现在紫宸殿外时。
    所有的低语声瞬间消失了。
    一道道或惊疑、或探究、或审视、或谄媚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九皇子赵庚旭身上。
    九殿下怎么会在这里?!
    按制,未满十四、未曾参政的皇子,除非特旨,否则无需、也不能参加常朝。
    这位以“顽劣”闻名宫闱的九殿下出现在这是何意?
    几位老成持重的清流官员微微蹙眉,觉得于礼不合;
    一些寒门出身的官员则目露好奇,隐隐带着几分期待;
    而更多与世家关联紧密的臣子,尤其是以宰相崔琰为首的世家一党,心中则是有些不安,
    瞬间联想到了昨日的天幕和那些流言——陛下此举,意欲何为?
    赵庚旭被这么多目光盯着,浑身不自在,努力想摆出严肃的样子。
    奈何困意汹涌,又是一个大大的哈欠,眼泪都憋了出来。
    引得几位古板的老臣直皱眉头。
    钟鼓齐鸣,净鞭三响,百官依序入殿,山呼万岁。
    例行礼仪之后,文宗皇帝赵衍端坐龙椅之上,目光扫过群臣,并未过多寒暄,直接切入正题:
    “朕观历代兴衰,深知人才乃立国之本。
    然现今选官之法,多有局限,恐有遗珠之憾,亦使寒门才俊报国无门。”
    “幸得上天垂怜,天幕警示。
    故朕决定,自明年始,朝廷将增设科举与工科两途,并行取士,广纳天下贤才,无论出身,唯才是举!”
    此言一出,如同在滚油中滴入冷水,朝堂之上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
    果然!陛下真的要动手了!竟然如此直接,如此迅速!
    这是世家没有料到的,这位陛下向来优柔寡断何以下如此决心。
    宰相崔琰,一位年约五旬、面容清癯、眼神锐利的老臣,率先出列。
    他并未直接反对,而是躬身一礼,语气恭敬却带着惯常的老练与谨慎:
    “陛下圣心烛照,欲广开才路,实乃江山社稷之福,臣等感佩万分。
    然,兹事体大,关乎国本。”
    “科举取士,非比寻常,其章程如何拟定?
    考官如何遴选?考试如何衔接?
    各地学子如何报名、如何赴考?
    工科之标准又如何界定?
    凡此种种,千头万绪,皆需从长计议,细细斟酌。”
    “臣以为,此事……急不得,当缓图之,方为稳妥。”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看似为国考量,实则意在拖延。
    几位世家出身的官员立刻纷纷附和:
    “崔相所言极是!仓促而行,恐生混乱,反为不美!
    选官之法,关乎吏治清明,确需慎重!”
    “工科取士,闻所未闻。
    工匠之流,岂可轻易为官?还需慎重考量!”
    赵庚旭站在皇子队列的末尾,听着这些冠冕堂皇的推脱之词,不由得有些生气。
    就在这时,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声音响起了。
    太子赵庚明出列,竟也躬身出言道:
    “父皇,儿臣以为,崔相与诸位大人所言,不无道理。
    新法初行,确需稳妥。”
    “不若先令礼部、吏部详细研讨,待章程完备,再择机试行于一两州之地,观其成效,再徐徐图之,方为上策。”
    太子的附和,让崔琰等人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和得意,也让许多中立官员迷惑不解。
    赵庚旭更是猛地抬头,看向前方兄长的身影,心中骤然一紧。
    虽然昨日太子哥哥已提前告知,但亲耳听到兄长在朝堂上“反对”利国良策,
    亲眼看到他被推出来承受不解的目光,他还是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心疼和憋闷。
    他下意识地咬住了下唇,强迫自己低下头,
    【忍住,忍住!哥哥说了这是演戏!是为了骗过那些老狐狸!】
    皇上赵衍深深看了太子一眼,那目光复杂难辨,仿佛带着失望,又仿佛洞悉一切。
    他并未立刻发作,而是淡淡道:
    “哦?连太子也认为此事急不得?”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既然众卿都觉得千头万绪,无从下手,那朕这里,倒有一份现成的条陈,或可抛砖引玉。”
    他目光转向一旁侍立的小太监,
    “将九皇子昨日所呈的策论,分发给诸位爱卿看看。”
    小太监立刻躬身,将早已准备好的、内阁完善过后、誊抄清晰的若干份策论,恭敬地分发给前排的重臣。
    崔琰接过那份策论,初时心中还带着几分不以为然。
    一个九岁稚童,就算如天幕所说未来能成为千古一帝,现在不过一顽童,能有何高见?
    然而,当他的目光扫过那上面条理清晰的“糊名誊录”、“分级考试”、“策论为主”、“工学并举、技优则仕”等策时。
    脸色不由一变,从疑惑到惊讶,从惊讶到震惊,最后化为一片难以置信的凝重与……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
    这……这真是九皇子写出来的?!
    这些条款,每一条都精准地打在了现行制度的弊端之上,同时又给出了极具操作性的方向!
    虽然细节仍需完善,但其框架之新颖、思路之清晰、眼光之毒辣,绝非寻常孩童所能及!
    难道天幕所言……?!
    此子若真成长起来,又有天命加持,世家危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