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落,廊道内尽头的门扇之内传来惊呼惨叫,宛若遭遇恐怖骇人的刑罚,令听者一惊。
画室深处,琉璃馆内白蛇爬行,其间嘶嘶声透着刺骨寒凉,而瑟瑟发抖的人被近乎绞杀般姿态的无法逃脱,满面狰狞扭曲,骨骼咔吱作响,视线涣散的模糊望着端坐案桌前的清丽身影,只觉比恶鬼更狠戾残暴。
偌大的室内墙上悬挂无数绘制神态各异的面具,喜怒哀乐,形神兼备,线条流畅而灵动,连颜色亦是有所变化,可谓惟妙惟肖。
玄亦真执笔勾勒眼前人的神态,纤细如毫的墨勾勒狰狞面目,仿若画痴般视若无睹,顾自若有所思道:“这便是常人的惊恐神色么。”
语落,玄亦真缓缓停笔,手执面具顾自起身,将其悬挂在墙间,视线平缓的扫落各样神态,徐徐游离情绪面具,最终停留在一张温婉神态的面具。
玄亦真将其取出,偏身看向侧墙的铜镜,探步走近,仔细将手中的面具同自己眉目神态做比较,薄唇微抿,眼眸轻眨,调整的近乎一模一样,才将面具放回原处。
“明明没有任何变化破绽,为什么你却不肯再来呢。”玄亦真弯身固执的凑近铜镜,仔细观察其间自己面目,无趣的轻叹。
或许所谓的想念言语,不过都是些不长久的谎言罢了。
语落,铜镜里的面容却悄然变化,神态不复温润,反而变的木然空洞,无形的放大,唇角的笑变的浮夸,整张脸如水浪惊扰倒映般扭曲,越离越近,仿佛要钻出镜面。
玄亦真猛地退步,垂眸不敢再去看铜镜,紧闭双眸,试图驱散那张好些年没有出现的脸。
良久,玄亦真睁开眼,自顾踏步落座,幽静墨眸沉寂而呆滞的望着摆放案桌前的球形琉璃鱼缸,其间水流平缓,小金鲤游动,悠闲安宁。
从窗户投落的金灿光芒同幽蓝琉璃鱼缸形成如同深海般的景象,使人冷静从容。
可这样景象,却又下一眼变成鲜红血色。
那条小金鲤从悠闲的摆尾游动,渐渐变的焦躁急切,水流不停翻涌变化,细小水泡升起,模糊倒映其间的幽深黑眸。
随即,金狸的圆滚滚头颅撞击琉璃壁,似是不知疼痛般,砰砰地搅弄声响不停,连同水泡破碎声都显得噪杂而尖锐。
一下,一下,又一下,实在太吵。
许久,尖锐刺耳声消退,水流平缓,猩红鱼眼被撞击挤压的飘落水中,一切骤然变的异常安静。
女官春离端着药汤膳食跃过一道道扇门,从外踏入内里,视线落向端坐案前的章华公主,神色迟疑的看向面前琉璃鱼缸内的金鲤,死状模糊的悬浮,早已身首异处。
“你说鱼怎么会不停的撞鱼缸呢?”玄亦真眸间疑惑,仿若毫不知情般念叨。
“奴不知,您请喝药吧。”春离心惊的摇头,将药膳放置一旁,抬手搬起琉璃鱼缸,便欲退离处置。
玄亦真并未制止,视线望向窗外骄阳,漠然般出声:“以后还是不要养鱼,太吵了。”
春离止步,视线落在案桌沾染血迹鳞片的一方砚台,身形微僵,颔首应:“是。”
待从内里踏出行至廊道,春离神情凝重,将琉璃鱼缸交给侍女,偏身回看幽深内里画室,暗想这样下去恐怕章华公主只会重蹈万俟皇后的下场。
新药,必须要尽快研制才行。
天际斜阳投落绚烂晚霞,似火烧般鲜红瑰丽,风中残留灼烧的干燥气息,肃杀森严。
夜幕低垂,万家灯火通明,尹星牵着小乖独自行进街道,国都夜市里的食物香味弥漫,令人垂涎。
尹星吞咽口水,掌心拍着马背念叨:“小乖,我们得存钱,还是不要贪吃的好。”
说罢,尹星匆匆行过,却瞥见一些摊贩们在为七夕节做准备。
“小公子,今年的凤仙花开的明艳,成色极美,轻轻一些涂在指甲就能粉嫩带香,若是买盒送姑娘,必定能讨得欢心。”
“那这个买来做道歉赔礼合适吗?”
摊贩一听少年人话语,更是热切道:“当然,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没有姑娘不喜爱胭脂水粉,咱家价格优惠,绝对不比国都名家店铺差。”
尹星听着这话想起玄亦真多次在意她的伤疤,便挑选一盒打开,眼见色泽明艳,鼻尖闻到清幽花香,并没有迟疑的付钱。
随即尹星接过木制脂膏盒,将其小心放进袖兜,便欲回别院。
没想,忽地身后有一道聒噪的熟悉声音响起,“尹兄,真巧!”
尹星突觉不妙的偏过头,便看见怀仁,那个长舌男苓州侯之子,当即保持距离道:“嗯,是挺巧。”
“自从上回相看盛宴一别,我们许久不见,你这是挑七夕节的礼?”怀仁揶揄道。
“没有。”尹星不想被这人知道自己跟玄亦真不合的事,有意踏步行进,避开动作。
怀仁跟在一旁,饶有深意的笑道:“大家都是男子,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过那位贵人看不上这些庸脂俗粉,你还是用心准备吧,否则小心失宠。”
语落,尹星疑惑的看着怀仁,出声:“你什么意思?”
“章华公主在宴会挑了一位新宠,并且带进别院数日,这事许多人知情,你就不必藏着掖着吧。”
“……”
可尹星很想说她自己就不知道。
随即怀仁又聒噪的说了许多,但尹星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待行到街道口,怀仁才停下话语,出声:“据说除却禁足的大公主,其她公主郡主们要在明晚七夕节夜共聚,到时世家公子云集,肯定热闹壮观,你要去吗?”
尹星一听,才回过些许心神应:“去。”
哪怕远远看看玄亦真也是好的。
不多时,尹星同怀仁分道,待回到庭院,已经比往日饭点晚了一刻。
尹星踏入堂内,只见辛管事命人将膳食撤离,疑惑道:“现在天热,饭菜应该不会冷的这么快吧?”
可谁知辛管事并没有任何停留,更没再命人把饭菜奉上,顾自迈步退离堂内,完全不复初见的和蔼可亲。
一侍女上前解释道:“小尹公子庭院内的膳食过时不候,您往后还请准时,否则院门也会关闭实施夜禁。”
语落,尹星傻眼的望着侍女们退离,心想这难道也是玄亦真生气的代价嘛?!
好吧,尹星只能去洗漱,早早躺在矮榻,掌中把玩脂膏盒,鼻尖轻嗅,祈祷般念叨:“希望明晚能跟亦真好好赔礼道歉吧。”
寂静处,呼吸渐而微弱,尹星疲倦的入睡,耳旁蝉鸣声渐而模糊飘远,池面倒映的点点星河,却又因鱼儿翻涌而变的斑驳陆离,模糊不清。
深夜里,此时的别院深处,湖中楼阁内幽蓝琉璃窗倒映烛光明媚光辉,从地面蜿蜒而动的白蛇鳞片反射莹光,微微扬起头颅,动作轻巧至极。
而此时拘谨立在堂内的另一道单薄身影,完全不敢动作,垂眸看着系在脖颈间的红绫带,而另一端落在骨节纤长细直的玉手,低声谄媚道:“章华公主,您今夜想如何?”
高台之上的玄亦真,并未给予目光,只是不停扯紧红绫带,那呼吸近乎停滞的低吟充斥堂内,神色分外淡漠,语调散漫道:“你倒是很能经受痛楚,不过明夜还有宴会,退下。”
语落,红绫带被随意扔至一旁,力道骤然消停,堂下身影倒在地面晕眩缓神,视线望向那总是神情木然的美丽面容,从始至终都不曾多看自己一眼,漫不经心间的清贵倨傲,足以压制睥睨一切,只得撑起身叩谢退离。
待内里陷入安静无声,玄亦真掌心摸着移动而来的白蛇,美目低垂,眼底充斥漆黑的魅影,喃喃道:“这样玩,好像又没什么趣味,你说呢?”
嘶嘶声渐起,白蛇窝在温凉掌心,仿佛只是一件无害的精美玉器。
“如果她在的话,肯定会更有意思的吧。”玄亦真指腹触碰冰凉的鳞片,话语很轻的应。
白蛇微微扬起脑袋,动作缓慢贴着玄亦真半截手臂,缠绕间,嘶嘶声不停。
玄亦真并未阻止这类似进食捕猎的动作,浑不在意般神态木然道:“不行,她可不是陪你玩的奖励,希望明晚会发生些有趣的事吧。”
语落,堂内再没有任何动静,烛火摇曳,幽蓝琉璃窗散发斑驳诡异光亮,将其中身影映衬如星夜光尘,微茫流动,神秘莫测。
月移星转,风清云散,霞光撒落人间,早间国都各坊市处就在为夜里的七夕夜游准备。
往日里尹星总是尽可能多待在大理寺,但今日却提前请半天假。
午后,尹星沐浴洗发,又挑选衣袍,一番耽搁,日落时分,才揣上胭脂盒牵着小乖,来到公主们聚会的鹊楼。
这鹊楼据说是整个国都除却宫廷最高的建筑,其上修有露天亭台廊道,可以说是赏景的好位置。
所以理所应当,楼层越高价格越贵,尹星把自己积攒的俸禄倒在柜台,才领到一张四楼的雅间门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