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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除了那位被他所怨恨的父皇。
    引路太监只得将这位新任侍卫带去三殿下所在的烬宵宫,只是在刚靠近外殿时便瑟缩着,大气不敢出。
    摧信站在廊下,玄色劲装熨帖地裹着身形,他目光平直地落在庭院那株半死不活的玉兰上。
    他第一次这般光明正大地走在宫道上,没有覆上面具,没有刻意隐匿身形。
    冬日的暖阳打在侧脸上,令他难得的感到了些许放松,心也愈发地平静下来。
    可这片宁静很快就被打破。
    “滚!本宫没病,都滚出去!”
    暴戾的嘶吼撞破暖阁,紧接着,刺耳的碎裂声此起彼伏。
    药碗激射而出,狠狠砸碎在地砖上,滚烫的药汁泼溅,浓烈的苦涩瞬间在空气中弥漫。
    还有几滴溅上了摧信的衣摆。
    他脚步微顿,眼神扫过半开的门扉,随即又恢复一片沉寂的漠然。
    门内狼藉隐约可见。
    数名宫侍跪伏在地,抖如筛糠。
    风暴中心,殷无烬背对众人,墨发凌乱,身影紧绷,肩膀因怒气而起伏。
    “殿下息怒!这药、这药是太医院......”
    一个头发花白的太医跪在几步外,声音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恐惧,试图劝说。
    “住口!”殷无烬猛地转身,面容失了血色,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燃烧着狂躁的火焰。
    他几步上前,竟一脚狠狠踹翻了老太医放在地上的沉重药箱。
    药箱翻倒,里面的瓷瓶、药包、银针稀里哗啦散落一地。
    “庸医,废物!本宫说了没病就是没病!你们一个个都盼着本宫早点死是不是?”
    “带着你的破烂滚,再多说一个字,让你死无全尸!”
    老太医被吓得几近魂飞魄散,狼狈地逃离现场。
    殷无烬胸膛剧烈起伏,他按着刺痛的额角,指节隐隐发白。
    在场的,唯有那年纪较长的宫女轻叹了口气,将旁人遣散后,目光担忧,道:“殿下,您又何必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若是贵妃娘娘见到您这样,必定是极为伤心的......”
    殷无烬听到她的话似乎总算冷静少许,却只是冷硬道:“我意已决,泠鸢姑姑不必再劝。”
    泠鸢只得住了口。
    她原是赵贵妃的贴身宫女,当初侥幸捡了一条命,得以继续陪在三皇子身边,却没能替亡故的贵妃照顾好他,还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的情况越来越坏。
    她强压下心中的酸楚,躬身告退,将沉重的殿门掩上。
    四周又恢复了寂静。
    摧信在迎上泠鸢打量的目光时并不觉得意外。
    对方显然是哭过了,眼圈周围全是红的,她过经时发现多了个眼生的侍卫时,不由得停下来多问几句。
    烬宵宫的宫侍一天比一天少了,倒不是圣上要亏待三殿下,而是三殿下越来越容不得旁人。
    若是来了新面孔,他总要疑心病发作,没多久就把人给折腾走了,不是被调去其他地方,就是被找借口处置。
    泠鸢生怕这次也是如此。
    走完常规的问答流程后,她低头,缓缓脱去自己手上佩戴的玉镯,想要打赏给这侍卫。
    摧信却是拒绝了。
    泠鸢只得央求道:“请收下好吗?你不要怕三殿下,不要怕他,求求你了......”
    摧信这次不得不接下。
    待泠鸢走后,他将那玉镯拿出来,心里却想着该怎么还回去。
    就这样相安无事地过了良久,直到天色已晚。
    又有宫侍端药前来,却是再不敢进殿,只敢放在门外。
    内殿始终毫无动静。
    殷无烬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就连传膳也无,宛若把自己困在了那个牢笼里。
    而摧信也如同没有生命的雕塑,在阴影中静立,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如果可以,他不想对三殿下有更多的关注。
    直至夜半。
    摧信终于悄然抬眼,身形消失在原地,借着月色潜入内殿。
    殿内只点了一盏昏暗的角灯。
    眼前的一幕,让摧信也不免有些讶异。
    殷无烬并未就寝。
    他穿着一身单薄的寝衣,跪坐在冰冷光滑的地面上。
    在他面前蹲着一只颜色鲜亮的赤狐,体型不大,眼睛在昏暗中幽幽发亮,正不安地用爪子刨着地面,发出极为轻微的窸窣声。
    殷无烬手中,正端着那碗已经在门外放凉了的深褐色汤药。
    他小心翼翼地用一只银匙舀起半勺药汁,凑到赤狐的嘴边,声音是近乎温柔的诱哄。
    “乖…...张嘴,就尝一口,看是不是有毒…...”
    那赤狐显然极通人性,警惕地看着药匙,微微偏头躲闪,发出抗拒的呜咽声。
    殷无烬不死心,固执地将药匙又往前凑了凑,声音更低,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病态:“听话……你最乖了,帮我试试,母妃说过只有你不会害我......”
    就在这诡异而专注的喂药场景进行时,摧信的目光扫过这间寝殿,瞬间定格在宽大雕花木床垂落的床帏下方——
    那里,赫然露出了小截衣角,以及一只穿着官靴、一动不动的脚!
    饶是摧信心志坚如磐石,此刻眼神也彻底冷了下去。
    三皇子深夜不睡,以汤药喂母妃遗留的宠物试毒?还把个不知身份的人藏在床底下?
    这已经不是用简单的言语能解释的了。
    他没有刻意隐藏气息,也没有立刻动作,只是如同最沉静的旁观者,看着殷无烬继续那徒劳的举动。
    或许是因为赤狐的呜咽声突然在某一刻变得尖锐,殷无烬终于察觉到了身后的异样。
    他僵硬地转过头,看着如同鬼魅般出现的摧信,嘴唇翕动了几下,却没有发出声音。
    唯有眼神在不可见的暗影中,漾出被闯入领地、被撞破秘密后的阴狠。
    赤狐趁机窜了出去,药碗搁在地上。
    随即寝殿内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
    第5章 为臣(5)
    直到摧信开了口,声音平板,仿佛在陈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三殿下。”
    “药凉了,药性恐有变。”
    “至于床下那位,三殿下若想处理,属下可以代劳。”
    这些话语砸破了这诡异的寂静,也将殷无烬从那种状态中拽了出来。
    他缓缓起身,走近来人,目光如同钩子狠狠钉在对方脸上。
    那是一张极具冲击性的脸,让人见之难忘。
    年轻却毫无青涩,肤色是久居暗处特有的冷白,衬得眉骨更深,平添一股迫人的野性,下颌线条绷紧如刀削,薄唇没太多血色。
    尤其是那双墨色深瞳,如同不见星月的寒潭。
    里面没有好奇,也没有对他这位皇子的敬畏,只清晰地倒映着他此刻的失态。
    殷无烬一字一顿地念出口:“摧、信。”
    像是试探,像是确认。
    摧信简洁地回:“在。”
    等待有了回音。
    殷无烬原先的戾气似乎陡然消失了,像是发现了一个更好玩的东西。
    他牵动唇角,露出个堪称愉悦的笑容来,脸更靠近了对方几分。
    “果然是你,影刃之首,原来你面具下是这般容色。”
    摧信对于被叫破身份毫不意外,三皇子必定是在酒楼那日过后派人调查了自己。
    至于被知道的有多少,他不能确定。
    殷无烬话锋陡然一转,声音压低:“你那夜喝了本宫的一坛酒,户部侍郎就突然身死道消了,你说,这两者之间有何关联?”
    摧信表面依旧无动于衷,“属下不知。”
    “哈哈哈好一个不知!那他夫人与‘凤栖宫’那位娘娘的关系,你当真不知?动了他,就不怕……给你,给影门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他刻意点出继后居所,将这份威胁明摆在了台面上。
    摧信迎着殷无烬近在咫尺的的目光,平静地陈述事实,“林朝峯勾结罪臣余孽,铁证如山,在下不过奉命行事,至于别的——”
    他的唇角似乎轻微地扯动了一下,又道:“三殿下以为,影门的刀是怕麻烦才存在的?还是说,影刃之首的位置,是靠畏惧权贵坐得稳的?”
    殷无烬脸色顿僵,一时沉默下来。
    摧信没有再与他这般对峙着,神情松动了几分,悠然看向窗外的夜,说:“您是想我怕,还是想我不怕?或者您希望我怕,以为抓住我的把柄好以此拿捏我?三殿下,玩这个没意思,我杀过很多人,也被很多人追杀过,尸山血海也不过如此,我还有什么可怕的?”
    他的语气很温和,却能让人坚信不疑。
    殷无烬脸上的神情彻底凝固了。
    在收到密报后,他的确有些隐秘的兴奋。
    那道走出酒楼的孤绝背影令他难忘,他心想若能将这把利刃收为己用,那将是比他在深宫中醉生梦死更有趣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