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是文玉托着下颌做思考状,而后话音一转,自然是两个都拿下。
吃的玩的本就不同,哪能轻易放一起比较。
拿了这个、舍了那个,总会心中惦念的。
啊?可是她还在犹豫,脑海中做着最后的挣扎。
宋凛生择了几样适宜孩童的衣料,又给阿珠添了几本字帖,替阿沅挑了些镇纸摆件,掌柜,劳您一并付账。
显然,阿珠手上的纸鸢和糖葫芦亦在其列。
看着他付钱的熟练模样,文玉有些忍俊不禁,阿珠放心,你宋哥哥家财万贯、负担得起。
仍是柔和地笑着,宋凛生没有说话。
其实本就是自家的铺子,但这样的小事,何须惊动小玉呢?
可是
默默地看着宋凛生挑的物件,再瞧瞧自己手中的东西,阿珠的语气逐渐从挣扎转变为思考。
这两样我都不要啦!阿珠放下纸鸢和糖葫芦,转而指向另一物,我要这个!
文玉顺势瞧去,她心仪之物是一把算盘,当真?
嗯!阿珠肯定地颔首,无比确信自己的选择,我要学算术!
便是学算术,纸鸢和糖葫芦也不必放回去的。宋凛生抬眼示意掌柜一并包上。
阿珠却连连摆手,百般拒绝,待我读书识字、通晓算术,不会缺纸鸢和糖葫芦的!
她说的不只是现在,当然也不只是纸鸢和糖葫芦。
明白她话中之意过后,文玉与宋凛生对视一眼,便也不再坚持。
授人以鱼,授人以渔。
这样的道理,宋凛生自然不会不懂得,她也乐见其成。
想起如今富甲一方的文府,想起大街小巷的文记,当日那把算盘,阿珠应学得很好罢?
文玉手上失了力气,几乎要握不住信纸
文玉阿姊,见字如面。
或许你读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和阿沅哥哥已做了黄土一抔、游魂两只。
嗯应该是一定罢,我不知道。
文姊姊的事我大概听洗砚伯伯说过了。
洗砚伯伯和阿竹阿柏两位姨妈,还有宋伯对我们很好。
你放心去做你的事情。
洗砚伯伯并没有回上都,两位姨妈成亲后又回来文家为我帮手。
做生意好难,不过我还应付得来。
对了,做生意的本钱是洗砚伯伯给我的,说是当初凛生哥哥的兄嫂送给姊姊你的。
如今给了我,我一定好好经营。
我出来分府别住了,宋宅很好,阿沅哥哥也很会当家,但是我想另开一处文府。
因为这样,江阳就有姓文的人家啦。
闻彦姿这个骗子竟然说江阳没有姓文的人家,明明从你我开始就有啦。
文姊姊若是回来,也不会找不着路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呀?文姊姊。
文姊姊还会回来吗?
今日我成亲了,洗砚伯伯和两位姨妈做我的长辈。
我很开心她们能来,但是敬茶的时候我还是会想,要是文姊姊和宋哥哥在就好了。
两位姨妈家都添了丁,请我去参加洗三礼,我要带点什么好呢?
家中如今珍宝无数、钱财更多,但是想来想去,不若我将那把算盘带去罢?
文姊姊,近日洗砚伯伯忽生白发、感慨颇多,他说他老了,叫你赶紧回来。
我发现小枝如我预想般,与旁人不同。
我一面欣喜于这些信件也许真有与文姊姊你见面的那天,一面也为小枝感到担心,她能接受自己的不寻常吗?
文姊姊,回来罢。
就算事情没做完,那又怎么样呢?
回来罢。
最后几句的字迹已不似先前那般稳健,似乎随着执笔之人的颤动能窥见其衰老的痕迹。
文玉小心翼翼地捧着信纸,生恐惊着字里行间的温柔与守候。
她能想象到小小的文珠趴在桌上的样子,也能描摹出成人后的文掌柜干练的模样,甚至可以勾勒出白发苍苍却风华不减的文老夫人的派头
思及此处,文玉后知后觉地抬头看向陈知枝,心里却远不如她表现出来的那般镇定。
或许,她只是太过震撼,才致使自己无法准确地表达出掩藏在平静外表下的地动山摇。
知枝
山海平,人世易。
阿珠的一生尚有始终,知枝的等待却没有穷尽。
在她为阿珠流泪的同时,知枝在想些什么呢?
姑、姑姑
双唇蠕动着,陈知枝很是艰难地开口。
可尽管她再如何克制自己,却还是在下一刻难易自抑地哭出声来。
自她在溶洞中再遇姑姑,她一直都沉浸在相逢的喜悦当中,又接二连三地发生了许多事,让她来不及思考
这份喜悦究竟是见到姑姑的喜悦,还是故人之托终于可以达成的解脱。
她太久没有这样毫不遮掩地释放自己的情绪了。
最开始有爹爹可以依靠,有娘亲可以倚仗,又有阿珠阿沅作玩伴,她大可随心而活、哭笑由我。
可不知道是从何时起,万事从容、顶天立地的阿沅哥哥无法直面衰老,她也开始将一直被她当做姐姐的阿珠视为需要呵护的小辈,爹爹的逝去,娘亲的离开
一切的一切都无法阻挡地生发着,只有她被留在原地
她答应阿珠要在江阳等姑姑回来,要将这些信件交给姑姑,要照拂文宋两家的小辈,要
桩桩件件,太多太多。
没有人强迫她必须守在江阳,可是许下的承诺已成了她心中执念。
她这半生从一开始就在不断失去,或许只有见到姑姑的那天,才能体会一点点得到。
这零星的希冀就像是杯中酒,她不停地往里兑水喝了又喝。
直至几乎尝不出滋味,她常常问自己
长生不老,到底是对妖的恩赐,还是诅咒?
姑姑陈知枝拔足狂奔,一把扑进文玉怀中。
幸好,幸好这一天总算被她等到。
文玉环抱住怀中人,低声唤着,知枝、知枝
枝白会怪她罢。
知枝是她与陈勉千辛万苦才得来的孩儿,竟然为了她文玉在人间空耗百年。
若不是她的缘故,不论是求仙问道也好,四海云游也罢,知枝本该有另一番广阔天地,而不是困在江阳这方寸之间。
是她有罪,是她懦弱
若她有半点半点也会叫知枝早些了却心愿、脱开凡尘。
众人默不作声,就连平日里话最多的闻良意也收了口。
对于陈知枝的事,大家心中都清楚,可要真开口安慰,却又不知能说些什么。
他们不曾经历过那些岁月,是无法真正的感同身受的,即便是自小与她最为亲近的文衡,亦是有口难言。
小枝文衡轻拍着陈知枝的脊背,慢慢地为她顺气,就像平时哄小宝的时候那样。
她隐约知道,每次她叫知枝小枝的时候,她都会特别开心,却没想到这两个字背后牵动着的是小枝从没提起的过去。
苏见白左看看右瞧瞧,想说些什么又插不上话。
他没见过张牙舞爪的陈小道落泪的样子。
看着她在文玉怀中颤动,苏见白没来由地觉得,先前她不分青红皂白误会他偷鸡,也没那么可恶了
人在哪?快带我去!
远远地,忽有疑问声破窗而来,在满室的寂静当中显得尤为抓耳。
紧跟着的,是一男子温和的规劝,璧山,当心些。
文玉正奇怪,闻良意忽然站起身来。
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却又难以抑制地怀疑道:大大哥?
没等文玉细问于他,门页便先一步被重重推开。
寒风夹杂着夜雪涌入室内,连带起的是来人身上的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