咫尺天涯,只此天涯。
嗯嗯?文玉抬袖抹了一把泪,喉间嘟囔着应声,却在片刻之后反应过来。
文玉似乎叫针刺了一般,登时便撒开了手,退开两步站定,将两手背于身后,指尖止不住地揉搓着衣袖。
她同这位医师是不是不该相识?
眼下如何同宋凛生交代她和师父的关系,貌似怎么说都说不通。
文玉轻咬下唇,思索着怎么办才好。
句芒一顿,垂首望向自己空荡荡的手臂,宽大的衣袖还残留着丝丝摆动的痕迹,昭示着方才还被握在某人的手中。
文玉身上特有的古木香气还萦绕在他鼻尖,可文玉却已经退开好远
句芒眼睫半垂,敛去眸中神色,再抬眼时,晦暗全无,已是一片平静。
他眼尾扫过门前的男子,眉如远山,眼若朗星,在凡人里头,还算出挑。
不错,能看。
句芒眼波流转,迈步便上了台阶。
正在此时,宋凛生回过神,也是毫不犹疑地迈出了步子。
不过三两步的距离,句芒和宋凛生二人转瞬便来到文玉身旁。
不过句芒占了片刻先机,立于文玉身侧,与她并肩。
而迟了一瞬的宋凛生,从后头上来,只来得及在文玉和句芒的对侧站定。
小玉宋凛生小心翼翼地唤道,期盼文玉能给他一个准确的答复。
可是文玉缩着脖子,双眉紧蹙,既不敢看师父,也不敢答宋凛生。
她为何不答话?
宋凛生的心猛地一缩,莫名生出几分恐惧,他忽然很怕小玉的回答。
一时间,廊下静了下来,偶有气流涌动,在三人之间逃窜。
句芒垂目扫过文玉的发旋儿,几根不服软的绒毛挺立着,煞是可爱。
我与文娘子,确是旧相识。
宋凛生一顿,目光飞速移至眼前这位医师的脸上。
不待他有所应答,句芒浅笑道,可眼下最紧要的,当是为患者看诊罢?
他三言两语就将宋凛生的话头拨开,并不给他再往下追问的机会。
宋凛生一噎,一口气上也不是,下也不是,万语千言卡在喉头,最终什么也没说。
正是,有劳先生了,请。
他率先错开一步,让出身后的门页来,示意医师请进。
句芒也不推辞谦让,挺身便越过宋凛生而去。
文玉左右各瞄一眼,眼下的风波也算暂时止息,她总算能松口气。
只是她这一口气还没出个所以然,前头的句芒侧身回头,嗔道:怎么,还不跟上?
是是是,就来就来。文玉点头如捣蒜,急匆匆便迈步向前。
有她师父在,陈勉必然有救,莫说是黑白无常,只怕是十殿阎王来了,也不管用。
东天庭的太昊帝君和她师父同辈,幽冥府的酆都神君与她师父为友。她师父句芒君是天生的神胎,天上地下,只怕没有哪路神仙的道行能越过她师父去。
文玉挺着胸脯,美滋滋的,颇有些与有荣焉的架势。
只要陈勉有救,宋凛生的难处自然迎刃而解。
她像一只扬着尾巴的长毛狸奴。
宋凛生心想,好比沈绰阿姊的那只霄飞练。
他莫名发笑,心中的狡黠恰似发现了这世上仅他可见的瑰宝
真可爱,小玉。
宋凛生很快便收住笑意,他定定神,压抑着胸中忽冷忽热、翻涌不定的情绪,抬脚跟上文玉的步伐。
只是在即将迈入门槛之时,却被这位医师拦下。
大人,在下为患者诊治之时不便有太多人在场。句芒颔首示意,抱歉道,只由文娘子与我一道便好。
宋凛生一顿,他眼前分明宽敞开阔,什么障碍也无,可他总觉得莫名有种碰了一鼻子灰的感觉。
这里是江阳府,脚下是知府别院,而他这个知府,却要被拒之门外。
可这心思刚刚冒头,却又被宋凛生强压了下去。
他怎么能这么想,如今自然是让陈勉看诊最要紧,医师有什么要求他合该尽力办到。
道理他都懂,只是
宋凛生垂眼看向先他半步的文玉,她轻快活泼的身形追随着医师,就连两鬓的发辫儿都松泛地飘摇起来。
就这样高兴。
他有些吃味。
而浑然不觉的文玉一只脚还挂在门槛上,听到师父的话,张口本欲反驳,怎能不叫宋凛生进去呢?
可还没叫她说出口,在触及师父的目光之时,文玉瞬间明白过来。
师父的诊治怕不是简单的望闻问切。
要救陈勉,定然没那么简单。届时若是要动用法术神力,或是灵丹仙草,确实不便叫宋凛生看见。
嗯文玉迟疑一瞬,抬脚进了室内,回身附和道:正是正是,宋凛生,不如你先在外头稍待,若是有什么好转,我再来告诉你。
文玉一双眼亮亮的,直视着宋凛生。她怕宋凛生会追问,也怕他会坚持,那她又该如何掩盖呢?
哎,她早就说神仙妖精也不是无所不能,就比如现在,纵然她有十分神通,也怕宋凛生的三分执拗。
不过,随之而来的是片刻沉默
宋凛生什么也没说。
文玉一愣,不知该说什么好,她一双杏眼骨碌碌地转,在师父和宋凛生的脸上逡巡。
这两人一句话也不说,打什么哑谜。
第128章
句芒眉眼温和,带着三分笑意颔首,既如此,在下先带文娘子进去了。
漆黑的雕花门页在宋凛生的眼前缓慢阖上,将医师和小玉并肩而立的身影锁在室内。
宋凛生垂首而立,一言不发。
随着日头渐深,缕缕金光爬上台阶,紧接着又漫上门窗,在雕花的窗棂上游走一圈,最后折回宋凛生的眼中。
宋凛生再抬头的时候,眼底雾霭沉沉,不见光明。
即便那日光再如何明媚,也未能将他眸光点亮。
小玉
那他就在这里等小玉
内室。
师父,你瞧
文玉压低了嗓子,手指着屏风后床榻上的陈勉,可她的眼光却看向身后,似乎想要透过门页,看向外头。
方才该叫宋凛生先去休憩片刻的,他熬了整夜,怕是累极了。
他本就身子单薄,这几日又是落水又是吹风的,也不知挨不挨得住。
文玉撇撇嘴,她这脑子还真的木头做的,怎么就能忘了呢?
她抬手拍拍脑门,正想得入神,却听师父唤她。
怎么?文玉君?
句芒见她频频回首,不消分说也能猜中她的心思,他轻声叹息,打趣道。
没、没什么,师父,师父请罢文玉杏眼圆睁,秀眉倒立,上前一把抓着句芒的衣袖便拥趸着他往里走。
那人叫陈勉,只剩下一口气了。
文玉一面走一面飞速地描述眼下的境况。
方才幽冥府的黑白无常两位大人,都来索魂了!文玉一手拽着师父,一手掐在自己喉头之上,我废了好些力气才将那二人打跑,留住陈勉一线生机。
文玉皱着鼻头,愤愤不平、添油加醋地说道。
句芒气定神闲地叫文玉推着前行,他半阖着眼,听文玉絮絮叨叨地同他说话,说到精彩处,句芒眼皮一掀:
哦?咱们文玉君,如今道行高深到能打跑幽冥府的阴差了?
他可不相信,读经就犯困,修炼便饿肚的文玉君,法术已精进到能一挑二,与幽冥府颇有威名的无常鬼交手了。
打跑?怎么看都像是逃跑才对。
句芒唇畔笑意渐起。
当然了!文玉想也不想,立刻答应下来。
这个嘛,只要结果是真的,过程也就不那么要紧,管他们是为何而逃,横竖是跑了不是?
文玉一点也不心虚,挺着胸脯一副不将其放在眼里的模样,师父,你是不知道,我可厉害着呢!不能给您丢了脸面不是?
废话,谁会在自家师父面前承认自己被打趴在地上啊?
那自然是三分厉害说成十分,十分功力说成百分了。
大不了下回等她修为精进了,再打上幽冥府,向那二位讨教便是。
说话间,二人来到陈勉的榻前。
陈勉面如霜色,气若游丝,眉宇之间浸满了寒凉之气,*是半点血色也无。
他的热度在不断流失,几乎就要变成一具冰冷的躯体。
文玉目不忍视,见惯了神仙芳龄永驻、青春常在的她,实在难以面对如此鲜活的生命在她眼前逐步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