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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爱脑
    他将那只已经空了的纸杯随意地放在一旁,发出“咚”的一声轻响。那只被解放出来的手,覆上了赵却刚刚转过去的那半边脸颊。
    指腹干燥、温暖,那温度并不灼人,只是比赵却的皮肤稍稍热一些,这种温差本身,就是一种无法忽视的存在。
    他的手指很长,从赵却的下颌线一路缓慢地、固执地向上移动,拇指轻轻按在赵却的颧骨下方,其余四指则拢住了耳后与颈侧。
    他的中指精准地按住了赵却脖子后面的那颗痣。
    赵却的脸颊在他的掌心下,被迫地、一寸一寸地,重新转了回来,直到二人的视线再次相撞。
    距离比刚才更近。
    他整个身体都向前倾着,两人的膝盖几乎碰在一起。
    他身上那股清冽的冷杉气味,混合着他呼出的、温热的空气,将赵却完全笼罩。
    他没有去看那杯被喝掉的水。
    他的全部视线,都集中在赵却的眼睛里。
    “故意的。”
    他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气音。
    这不是一个问句,这是一个结论。
    一个他经过刚才那番细致入微的观察后,得出的最终定论。
    “你喝水的时候,眼睛一直看着我。”陈肯按了按赵却的颈痣,“你不是在喝水,你是在告诉我,你喜欢刚才那个味道。”
    赵却眼见陈肯的耳朵尖红了。
    “所以,”他俯得更低了,嘴唇几乎要碰到赵却的耳廓,温热的气息吹拂在皮肤上,“现在转过去,是想让我再给你尝一次?”
    长进了。
    还学会撩人了。
    进步神速。
    但无所谓,赵却不会接招。
    “胡说。”赵却哼哼着使唤他,“到点了,把冰袋拿出来,给我冰敷。”
    然后就直挺挺地把头靠在了陈肯肩上。
    他肩膀的肌肉在那一刻收紧,随即又缓慢地、刻意地放松下来,去适应那个忽然多出来的、温热的重量。
    那只原本抚在赵却脸颊上的手,此刻显得有些多余。
    他停顿了大约两秒,像是在计算最优的移动轨迹,然后才将手收了回去。
    指腹上还残留着细腻的触感,他无意识地用拇指和食指捻了一下,仿佛要将那点感觉彻底吸收。
    这不对吧。
    电视剧里好像,不是这么演的,她不是应该害羞么?
    靠在我肩上算什么?
    她也喜欢我?
    陈肯脑袋转不过来了。
    十指相扣的那个连接,似乎是他此刻所有行动的基点,一个不能被拆除的锚。
    他低头看了一眼,确认那个十指紧扣的结构依然稳固,然后才有了下一步的动作。
    他侧过身,用那只空闲出来的手,伸向放在座位旁边的手提袋。
    这个动作让他整个上半身都向赵却倾斜过来,两人之间的距离被压缩到几乎为零。
    他没有问赵却冰袋放在哪里,只是用手指勾开提袋的拉链,目光在里面扫视了一圈,便精准地从一堆杂物中,拎出了那个还带着牙科诊所标志的蓝色凝胶冰袋。
    他将冰袋拿在手里掂了掂,似乎在评估它的温度和硬度。
    然后,他从袋子里又抽出几张面纸,非常细致地将面纸展开,将那只蓝色的冰袋工工整整地包裹了起来,确保没有任何塑料的部分会直接接触到皮肤。
    做完这一切,他才重新调整好坐姿,将那个包裹好的冰袋,轻轻地、带着一种试探的意味,贴上了赵却右边肿胀的脸颊。
    冰凉的触感隔着柔软的面纸,缓慢而温和地渗透过来。
    他一手维持着冰袋的位置,另一手依然与赵却紧握。
    为了更好地完成这个动作,他的身体必须维持着一种微微前倾的、将赵却半环绕在怀里的姿态。
    “我肩膀骨头很硬,”他再次开口,声音就在赵却的头顶响起,温热的气息拂过发顶,“硌着不疼?”
    一名推着医疗车的护士从走廊那头缓缓走来,轮子压过地砖的缝隙,发出规律的、轻微的颠簸声。护士的目光习惯性地在输液室里巡视,当她看向这个角落时,视线不免停留了片刻。
    就在那一瞬间,陈肯的身体发生了极细微的变化。
    他并没有坐直,也没有移开敷着冰袋的手,反而,他将原本微微前倾的身体,更向前、也更向外侧靠了一些。这个动作幅度很小,但在客观上,他高大的身形像一扇屏风,更彻底地将赵却和他自己所在的这个小角落,从护士的视野里隔绝开来。
    他握着她的手,也下意识地向他自己的方向拉近了一点,将紧握的双手藏在了他身体的阴影里。
    护士很快就推着车走过去了,走廊恢复了原有的宁静,只剩下输液管里药液滴落的、单调而催眠的声响。
    但他没有立刻恢复原来的姿态。他就那样维持着那个更具保护性和占有意味的姿势,沉默着。
    冰袋的凉意持续不断地传来,和他肩膀的体温、紧握的手掌的温度,形成了三种截然不同的、却又同时存在于此刻的感官记忆。
    过了许久,他才再次低下头,嘴唇几乎贴着赵却的耳朵,用一种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气音,说:“小麻烦鬼。”
    “麻烦?”赵却用头拱了一下他的肩,“嫌烦你就滚,反正我就是这样的。”
    陈肯肩膀的肌肉,短暂地收紧了。
    那是一个本能的对抗外力的反应,但只持续了不到半秒。
    随即,他便有意识地、将那片紧绷的肌肉彻底放松下来,任由赵却的头乱拱一通。
    他敷着冰袋的手,纹丝不动。
    “嗯,麻烦。”
    陈肯开口,声音低沉,从胸腔里发出轻微的共振,通过相贴的身体,传递给赵却。
    他甚至笑了笑,那笑意很淡,几乎只是嘴角肌肉的一次微小抽动。
    他微微侧过脸,视线从赵却蹭的毛茸茸的发顶掠过,落在输液室那面白得有些晃眼的墙壁上。
    “所以呢?”
    他反问。
    他的头颅,以一种缓慢的从容,向赵却的方向倾斜。
    甚至能听见他卫衣的兜帽与衣领摩擦时发出的、织物特有的沙沙声。
    然后,在某个瞬间,赵却感觉到一种温热的、柔软的触感,轻轻地、却又无比确定地,贴上了自己的头发。
    是陈肯的侧脸。
    他将自己的头,靠在了赵却的头上。
    这个动作,将两人之间最后那一点缝隙也彻底填满了。
    赵却的发丝搔刮着他的脸颊皮肤,带来一点微痒的触感。
    两人的呼吸交织在一起,被他高大的身形与椅背之间狭小的空间拢住,形成一个温热的、循环的、只属于他们两人的气流。
    他维持着这个头颅相抵的姿态,沉默了很久。
    久到赵却几乎以为他不会再说什么了,他才再次开口。
    这一次,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是从喉咙深处直接送到了赵却的耳廓里,每一个字都带着湿热的气息。
    “我花了很多年,”他慢慢地说,“试着把你这个人,连同你所有的麻烦,从脑子里挖出去。”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斟酌用词,又像是在回忆某种具体的、已经被时间磨损的触感。
    “我试过很多办法,忙起来,或者找点别的事做。有时候我觉得我成功了,在某个下午,或者连续几周,我确实想不起来你笑的时候眼睛是什么样的,也想不起来你脖子后面有颗痣。”
    ?
    我脖子后面有颗痣?
    他交握着赵却的那只手,拇指的指腹无意识地在赵却手背的皮肤上,轻轻地、反复地划着圈。
    “但总有那么些时候……会失败。”他呼出了一口气,那气息吹动了赵却耳边的碎发,“比如在某个便利店里,看见货架上摆着你喜欢喝的悦鲜活;或者在跑步的时候,脑子里会忽然跳出你以前哼过的一首很蠢的动画片主题曲。”
    “那些瞬间很短,大概也就几秒钟。但足够让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变成一个笑话。”
    输液室里安静得可怕,只有药液滴落的声音,在为这段漫长的沉默,一下、一下地,打着节拍。
    陈肯看不见,赵却的嘴角勾了一下。
    他的头依然靠着赵却的头,没有移开半分。
    冰袋的凉意,掌心的温度,肩膀的重量,还有头颅相抵的支撑感,这些互相矛盾又彼此共存的触感,构成了此刻的全部真实。
    “中午吃饭你还说我是不完整的人。现在你输液,你不完整了,你需要我,”他最后说,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却又重得足以砸在人心上,“你却跟我说‘嫌烦你就滚’。”
    他停在这里,将所有未尽之言,都融化在了一个无声的、贴近的距离里。
    他没有问赵却“我还会滚去哪儿”,因为答案已经不言自明。
    他只是安静地、固执地,维持着这个姿态——你在哪我就在哪。
    赵却觉得头顶陈肯的脸颊肉软软的,垫在输液的手下面的肉垫子也软软的,陈肯有意无意碰过来的膝盖也软软的,周围的一切都变得软软的,连带着自己的心也软软的。
    可是赵却的嘴是硬的,她握了下被他好好牵着的,正在输液的手。
    “那是你恋爱脑。关我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