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糖画小哥着急地叫他, 谢景霄通通不理睬。
若是回头, 必定要看见那张欠打的脸, 保不齐真给他一拳。
谢景霄加快脚下步子,迅速匿进人流里。
渐渐地,周围的人开始变少。
谢景霄一抬头,发现自己已经到了山后的一片空地。
纵使天气回暖,这个地方依旧覆盖着层厚厚的雪,洁白干净, 平平整整, 没有任何不和谐的痕迹, 去破坏大自然原始的美好。
他的脚步放慢下来, 打量着四周。
此刻他周围已经没有其他游客, 只剩下几栋被遗弃的红色房屋, 高低起伏的屋盖,模仿古建筑的飞檐反宇。
只可惜仿了形, 没有模仿到古风建筑的雄浑大气, 工艺更是极其简陋, 仿若是工厂脱模迅速生产的东西,只求量不求质。
他走近些,屋檐下的众多牌匾映入眼帘。
【上京烤鸭】
【烤面筋】
【羊肉串】
不出所料, 旅游景区的模型化建设,炉镇也未曾逃脱。
不过很快,谢景霄就觉得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想到之前南洲,因为盛产瓷器, 能被开发成制瓷小城,本身是一件好事。
然而,因为生搬硬套其他旅游景区的成功模式,开发格格不入的青石板路,设置千篇一律的市井小吃玩乐一条街,将原有的特色古建筑拆除,更换成快捷式国风建筑,使得原本南洲拥有的文化特色占比越来越小,最终从一座古城沦为网红快捷打卡点。
当时谢景霄还认为炉镇没被套用这种模式,是一件幸运的事。
现在看来,这座青瓷的原产地,拥有上千年的制瓷文化,不论是文化底蕴,还是文化特色都极其鲜明,是一块丰富的旅游资源,怎么会不被开发利用
只不过是因为炉镇遭受过无妄之灾,关窑不开,导致这种快捷式景区模式还没开始,就已经被扼杀在摇篮里。
真是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谢景霄目睹眼前的残垣断壁,出声感叹道。
吱啦
只一声,便刺得他神经生疼,痛苦地闭上眼,白皙的皮肤瞬间钻出无数的鸡皮疙瘩。
老旧的门,部件老化摩擦发出的刺耳声音,仿佛病入膏肓的老人喉间嘶哑黏连的干咳,是咳不出死不了的痛苦。
听到声音的人,亦是如此。
他摇摇脑袋,试图把这段声音从脑子里甩出去,片刻后,缓缓睁开眼睛。
谢景霄闻声寻去,在角落里,竟还有一家店营业。
等他缓过神,角落的尽头,竟还能看见升起的徐徐烟气。
谢景霄向着那个方向,缓慢移动脚步,但由于积雪堆积,现在已经没过脚踝。
深一脚,浅一脚,走起来,十分吃力。
走近时,他才发现是一家茶舍。
而且是用土坯搭建的二层小楼,外墙还镶嵌有各种稀奇古怪的瓷片,是炉镇的特色。
这间屋子虽然老旧,但却不破,周围被清扫出来一片空地,显然有人在这里长期居住。
本以为郭师傅的屋子已经建在山顶,没想到这家茶舍更高更偏。
他走到那扇斑驳的黑漆铁门前,踌躇在三,敲响了门。
咚咚咚
谢景霄半蜷的手悬在半空,他从未想到声音会这么大。
刺啦
纵使做足心里准备,但是铁门与地面摩擦的声音,刺耳挠心,足以让他紧蹙眉头,失去表情管理。
大门仅仅打开一条缝隙,门里面黑漆漆的,看不见一点光亮。
谢景霄视线下移,才看见一只圆溜溜的眼珠子,惊得他后撤一步。
找谁?
声音苍老嘶哑,跟眼前破破烂烂黑漆大门如出一辙。
谢景霄强压下心头涌起的一切,微微弓身,轻描淡写地说道:
您好,老人家,这里茶舍还营业吗?我想喝杯热茶。
越往山上走,天气就越冷,他举着一个糖画走了一路,五指已经冻得通红,寒意从四面八方袭来,令他瑟瑟发抖。
露出的那颗眼睛,向上翻动一下,而后紧盯在谢景霄手里的糖画上。
空气凝滞几秒,谢景霄抽抽鼻子,把手往前一伸,您要喜欢,送给您。
骗人的小把戏
老人低声嘟囔一声,然后门忽地打开,里面的暖气倒灌出来,
进来吧
谢景霄跟在老人身后,他看看糖画,再看看老人,感觉老人对他不太友善。
他用目光迅速将周围扫视一番,发现这里虽然小,但却收拾得井井有条,并没有想象的脏乱差。
谢景霄向前走着,视线在屋内的陈设上游离,不知什么时候,老人停住脚步,他竟堪堪撞了上去。
对不起!
下意识地伸手去扶老人,却不料把自己撞了个趔趄,可老人稳如泰山,纹丝不动。
老人只是回眸斜睨他一眼,转过身来,问道:
你是想坐楼上?还是坐下面?
谢景霄这才看清老人的相貌,一双剑眉被时光浸染上白色,双眼炯炯有神,虽是佝偻着腰,但却十分有精气神。
楼下,楼上?
谢景霄望向二楼,屋内盘着一条木头建造的楼梯,通向二楼,上下楼是独立的空间,竟有种老式客栈的感觉。
楼楼上吧
楼上没太收拾,你上楼擦擦桌子就行。
在谢景霄还没反应过来,一块抹布就扔进他怀里。
好在那块布看着挺干净,不然他可能真的会发出尖锐的爆鸣。
喝什么茶?
老人抬手敲击身侧的一块木板。
咚咚咚敲得木板颤颤巍巍,似是下一秒铁钉不堪重负,连带整块板子砸下来。
谢景霄喜欢喝绿茶,还在他犹豫喝什么品种,抬头看向木板,木板上的信息可谓极其言简意赅。
【红茶 888一壶
花茶888一壶
绿茶 999一壶】
这价格是真的吗?
绿茶吧。
没了。
花茶呢?
没了。
红茶?
谢景霄升起想离开的念头,今天都遇到什么人。
可是这里又远又偏,茶水价格不便宜,老爷子也像是隐居在这里的世外高人,他蛮想尝尝老人家泡的茶有什么不同。
忖度片刻,又补充道:您这里有什么茶,给我上就可以,我不挑。
等着。
老人转身就离开,留谢景霄站在原地,掌心覆着那块抹布,缓缓抬脚向楼上走去,心叹这茶真不好喝嘴里。
脚刚踩在楼梯上,木头裂缝扭曲变形的触感就顺着脚心传来,谢景霄赶忙伸手抓住栏杆。
上到二楼,几张简单桌案,其中一张堆放满杂物。
谢景霄想选一张靠窗的,正好旁边就是这张桌案。
路过时,他停下脚步,视线停留在那堆杂物上。
不是别的,是一堆被揉成团的废纸,旁边还放着笔墨、砚台。
显然,有人在这里绘画。
他弯身捡起脚边的一个纸团,缓缓打开,里面竟是一幅女子的画像。
女子眼波流转,低眉浅笑,嘴角勾勒出的弧度,彷如和煦的春风,吹落满树的梨花,花瓣飘落,划过鼻尖,留下一阵暖意和清香。
最特殊的还是女人眼角一颗靡丽的绯痣,别有一番风味。
谢景霄觉得这女人有点熟悉,回忆间,不知不觉地覆上自己眼尾的泪痣,指腹轻轻揉捻。
吱呀,吱呀
楼梯间传来响动,谢景霄忙将手里的画纸重新团成一团,扔在纸堆里,坐回自己的位置。
老人佝偻腰,手中的托盘上搁置着一个茶壶两个杯盏。
咚
到他面前,把茶壶、茶盏摆在谢景霄面前,提起茶壶替他斟了一杯,向前一推,
正山小种,请吧。
谢谢。
谢景霄端起一杯,轻轻吹了吹微皱的茶汤,但却见老人没有走的意思,疑惑地看向他。
老人死盯茶案,谢景霄循着目光看去,才发现茶壶的后面压着一张绿色二维码。
瞬间明白,还挺与时俱进。
谢景霄立马掏出手机,但由于气温太低,手机自动关机了,只能尴尬地笑笑,不好意思,有充电宝吗?
有,充电宝一百五。
这么贵?
谢景霄喉头滚动一下,他的素养不允许他殴打老人,僵硬地扯动嘴角,给我来一个,等我开机给您付钱。
哦。
说罢,老人转身下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