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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陶天然走进酒吧,易渝正抬着只雪克壶猛摇, 一看她“嗬”了一声。
    “你还真是每天来啊。我真要怀疑你是来等人的了。”
    陶天然不说话, 蜷起指节轻叩一下吧台,要了一杯酒。
    “守株待兔呗?”易渝八卦的凑近一只耳朵来:“待的是哪只小白兔, 你告儿我听听。x”
    “不是小白兔。”陶天然拎起酒杯喝了一口:“是花枝鼠。”
    “哈哈哈哈,看来酒吧是让人放松哈, 陶老师都会开玩笑了。”
    陶天然回想起刚在酒吧门口看到的程巷。
    温度渐渐回升,她没再穿面包款式的羽绒服。改穿一件格纹衬衫款的厚外套,里面一件连帽衫。一双雪地靴显得牛仔裤里的双腿很细, 中长的栗色软发垂在肩头,一双圆圆的眼望着四周,偶尔吸气的时候, 会皱一皱鼻梁。
    从前秦子荞曾说,程巷看起来像一只花枝鼠。
    陶天然搜了搜花枝鼠长什么样,一看还真是像。
    警惕的。却又好奇的。随时准备拥抱这个世界的。
    “诶诶诶。”易渝突然叫陶天然:“你看你看,上次那个穿卫衣的姑娘,素面朝天看着真不像会来酒吧的,她居然又来了嘿。”
    陶天然喝一口酒,将垂落的长发拨回耳后去。
    “我该不该去问问她成年没有?别是偷跑来的吧。”
    “成年了。”一直沉默的陶天然忽然开口道。
    “你怎么知道?你认识人家啊?”
    “现在还不算认识。”
    如果易渝不是一门心思看八卦的话,她会注意到陶天然在“不算认识”前加了个定语——“现在还”。
    易渝看着那边直乐:“上次跟她搭讪那姐们儿也来了嘿。你说她们俩是不是有戏啊?”
    陶天然不讲话,指尖敲着酒杯。
    “你说她俩要是成了的话,我开这酒吧算不算红娘啊?这算不算我攒的功德啊?你说我送她俩一张酒吧的终身七折会员卡怎么样?”
    易渝越说越兴奋,觉得自己颇有生意头脑,忽然一扭头,才发现陶天然正面无表情的盯着她。
    “……”易渝抬手捂住胸口:“吓我一跳。你瞪我干嘛?”
    “我瞪你了吗?”
    “你没……瞪我吗?”易渝也拿不准了。
    默了一阵,陶天然忽然问:“她俩干嘛呢?”
    “谁俩?”
    陶天然掀起眼皮瞟她一眼。
    “哦哦,你说我刚看八卦的那俩位。你自己看不完了吗?一回头的事儿,就在你左后方。”
    “我不想看。”陶天然说。
    “你不想看你干嘛要问?你到底是感兴趣还是不感兴趣?”
    陶天然静静看着易渝。
    易渝双手护在胸前:“我怎么觉得,你又在瞪我。又是我的错觉吗?”
    陶天然舌尖抵抵齿后:“我闲的,随口问问,行吗?”
    “你还有闲的时候?”易渝往那方向瞟了眼:“俩人点了两杯酒,一盘坚果。然后现在那姑娘在说些什么,可高兴了,眼睛弯弯的,唉哟看着真的有点乖。”
    “看着可高兴了?”陶天然又将眼皮抬起来。
    “是啊,讲什么呢这么可乐,我都想听听。”
    程巷是在给骆言讲自己上次洗澡摔骨折的事。
    “我家那淋浴头,不怎么聚焦,有时候水压不稳就会乱喷。我当时正洗头呢,泡沫糊我眼睛上,一不留神,水就喷我耳朵眼里了。”
    “我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看网上有人说,单脚跳能让耳朵眼里的水出来。比如你右耳进水吧,你就左脚单脚跳。我就左脚踩着拖鞋咔咔跳,结果,你猜——”
    这还猜什么猜啊,程巷弯着眼睛笑。
    “我脚底一滑,骨折了呗!哈哈哈哈不瞒你说那还是我人生第一次骨折呢,打了俩月石膏,石膏上都被我邀请各种人画满了,我本来想珍藏在家里的,结果……”
    她压低声:“不瞒你说,其实拆下来的石膏,有点臭,我妈非给扔了。”
    骆言扬唇。
    第一次在酒吧遇见程巷,她觉得这姑娘很有意思,一双圆眼滴溜溜的,像在随时打量这个世界。后来听程巷说话,发现她真话痨,怎么说,让她一个工作强度这么大的人,挺放松的。
    程巷望着骆言对她柔和了眉眼。
    在心里骂自己:你干什么呢程巷?怎么一说话就这么絮叨!
    你今天花了小两百块钱,是来跟骆言聊闲天的么?
    她望着骆言,翕了翕唇。
    唉这话怎么说呢。总不能零帧起手问人家是不是对她有意思吧。
    她斟酌了一下,问:“当律师,不忙么?”
    “嗯?”
    “哦,就是看你每天有空跟我闲聊几句。”
    骆言笑了:“其实当律师,是很忙的。”
    妈呀……
    这,怎么接话啊?
    骆言:“我能问个问题么?”
    “嗯嗯你问。”
    “你喜欢什么样的类型?”
    “……啊?”
    “这,其实我不知道。”程巷镇定下来,认真道:“我觉得当我遇到那个人的时候,我会知道的吧。”
    骆言看着她的神色,抿了一口酒:“你的意思是?”
    程巷的脸都快烧起来了。
    她觉得话说到这里她必须要直说了。她很紧张,唉这种感觉就像一个总考满分的学霸,来找总考两分的她做朋友,她还给人拒了似的。
    这时易渝敲着吧台叫陶天然:“你真不看啊可精彩了。那姑娘表情特认真,也不知在说什么,你说她总不会是表白了吧?天呐如果是真的我就给那桌送瓶香槟。”
    “诶你是不是又在瞪我?”
    陶天然第一次扭过头去。
    程巷一张小小巧巧的脸沐在壁灯下,的确一脸认真。
    陶天然放下酒杯站起来。
    “诶你干嘛去?”
    陶天然不置一言的,径直去了洗手间。
    从隔间出来,她洗净双手,纤长的手指拎了拎自己的衬衫领子。洗手间灯光打得极暗,她的一张脸映在盥洗镜里,五官显出特有的薄削。
    陶天然忽然想:人的喜欢是会变的吗?
    她记得以前程巷遇见她的时候,那时候年级里都在传:“她被陶天然给美晕啦——”
    事实固然不是如此。
    可陶天然记得程巷第一次透过教室窗口望向她时,那倏然略微睁大的瞳。
    陶天然记得那是一节语文课。
    夏末初秋未散的暑气,配着老师写板书过分规律的粉笔声,满教室的人昏昏欲睡。唯独一个面容小巧的姑娘,单手托腮百无聊赖的望着窗外,视线大约无意义落在滤过光斑的梧桐。
    然后第一个望见了随班主任走来的她。
    那双小动物一样的眼,微微就睁圆了。
    不久之后,陶天然在学校里就有个小尾巴。
    “陶天然你记不记得英语课要交一篇作文的?”
    “陶天然你要不要我借你橡皮?”第一次遇到主动要把橡皮借人的。
    “陶天然你坐我后面,是不是看到我头发分叉了啊?”程巷拽着自己不长的发尾,神情看上去颇为苦恼:“你说我头发都剪这么短了,怎么还分叉呢?我就没继承我妈,我妈的头发又黑又多,她说是因为从小用皂角洗头。”
    “嘿陶天然你是港岛人,你有没有听过用皂角洗头这回事的?”
    陶天然从回忆里抽离出来,视线落在镜中自己的一双眼。
    人有可能在忘却所有的记忆后,不再对同一个人感到心动么?
    陶天然以前是有把握的,就如同她在无数次的循环中,都认出了程巷、发现自己深爱着程巷。
    只是这时,她第一次的,心里忽然有点没底。
    冷着张面孔推门出去,决心要走向程巷的桌边,却险些迎面撞上一个人。还未看清,便听到细细一声“对不起”。
    陶天然撩起纤长的睫。
    从前高二时遇到,她总在想程巷这人长大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她有些想象不到,那样话痨的、干净到有些傻气的一个人,变成社会人会是什么模样。
    后来她发现,程巷长大以后,其实也就和高中时一个样。
    个子可能长高了一厘米,面孔还是小小巧巧的,眼睛好像不似十几岁时那么圆,变得略狭长一点点,配上稍微脱离了婴儿肥的下巴,整体看上去成熟一点了。
    可是一笑起来,眼下还是堆起细细卧蚕,眸眼弯弯的。
    此刻程巷站在她面前,倒是没有笑。方才随着她推门,往后退开一大步,一双瞳略略睁圆,也不知是被她突然开门吓的,还是……
    单单因为遇见了她。
    酒吧的灯光仿废弃金属风,头顶涂黑漆的钢架吊下几枚射灯来,洒得不均匀,一处浓、一处暗。陶天然在炽烈的光线中稍稍眯起眼睛来。
    她喝了酒,身上有幽微的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