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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那马上就要升高三了总得想想办法……”
    母女俩一同往校外走去。
    回到四合院,程巷先去洗澡,然后写作业,卷子卷子卷子。
    写完后往床上一跳,小脚趾不小心踢到梧桐树干上,一阵龇牙咧嘴。
    抱着自己的腿发了一阵呆,然后倾身靠近梧桐树。
    树干有半块虬结的疤,看起来好似一洼小树洞。
    程巷双膝跪在软软的床上,俯身凑近,压低声:“那样喜欢一个人的心情,不会再有了。”
    那时程巷太过年轻,年轻到不敢去想永远。
    她只是觉得日子一天天过,她便一天天喜欢陶天然。
    日子一天天过得顺理成章。她一天天的喜欢也顺理成章。
    不会再有了。
    这样毛茸茸不知天高地厚的青春心事。
    这样交换一件校服t恤就觉得交换了皮肤纹理里的秘密的心情。
    她仰面躺在床边,望着屋梁悬下来的灯,脚跟抵着梧桐树干,脚尖一晃一晃。
    她写什么日记呢?
    只有树是最安全的倾听者。
    它把听到的所有心情和时光一同咀嚼,吞入腹内,变作一圈圈的年轮,无人识别,无从知晓。
    后来,程巷果然喜欢了陶天然很多很多年。
    患得患失的。恋爱的。失恋的。
    都化作只言片语,埋藏进这个小小的树洞里,随时光腐烂,又在来年春天生根发芽。
    [为什么睫毛湿漉漉的。明明,没有哭啊。]
    [到底为什么呢?明明同你在恋爱,我仍只敢把你的名字,写在蒙满雾气的窗。]
    [有些人离开的时候,背影像抓不住的雾,关门的声音像枪。]
    ……
    很多年后,当程巷已经不是程巷了,她坐在余予笙的卧室里,对着余予笙的高中校服,想起那些只对树干倾诉的、只言片语的心情。
    小心翼翼的,将余予笙的校服,从衣柜最深处取出来。
    嗑哒。
    一只手掌大小的记事本,从校服口袋里掉落出来。
    程巷拾起,翻了几页,眼神顿住。
    这是余予笙的一本日记。
    余予笙的笔迹从高中时的规整、到后来更草一点。
    每一天只是很简短的句子:
    [要练习多久呢?练习藏住淡淡的语气后面、浓浓的心情。]
    [想给你吃很辣很辣的面,想带你坐云霄飞车,想在你清瘦的肩胛骨上狠狠咬一口。想让你至少为我掉过一次泪,也好啊。]
    [对不起啊,我还是没有长成一个自己期盼的大人。]
    ……
    程巷握着那只小小的日记本,手在不停的抖。
    这么……巧么?
    原来她对陶天然所有的心情,在世界的另一个角落,也有一个人,对另一个其他的人分毫不差的发生过。
    那个世界上的另一个她,就是余予笙。
    第40章 “有空吗?”
    「她们说, 对世间仍有眷念的人,
    灵魂不会消散,永远游荡人间。」
    -
    掉落在余予笙日记本旁的, 是一只小小药瓶。
    程巷将它捡起来。
    一行完全看不懂的西班牙文。
    程巷取过手机,打开翻译app, 扫描。
    这是一瓶安眠药。
    看日期,应该是余予笙从西班牙带回来的。
    程巷呆立在那里。
    恰好余予箩探进一颗头来:“shianne!”
    程巷吓得将校服、日记本和药瓶往衣柜里一塞, 掩上门。
    余予箩走进来:“你这些天怎么都不下楼的?”
    “嗯?”程巷脑子还乱着。
    余予箩仰靠在沙发上,像只小猫露出肚皮:“过来啦。”
    程巷走过去, 坐到她身边。
    她挪一挪, 将自己的头枕到程巷肚子上。
    “余予笙。”
    “干嘛。”
    “你是不是胖了?你肚子怎么这么软?”
    余予笙指尖绕着她头发,没所谓的笑一声。
    “哇不是吧你?”余予箩一下子坐起来:“我说你长胖你都没反应喔?跟大哥和妈妈吵架真让你这么伤心?”
    “你怎么知道我们吵架?”
    余予箩小大人一样耸了耸肩, 又靠回她肚子上:“你们关系本来就不好, 现在家里氛围这样子,我又不傻的。”
    “唔。”
    “你们为什么吵架?”
    “小孩儿别管。”
    余予箩鼓一下腮帮子:“总是这么说。以前你喜欢乔之霁的时候也这么说。”
    “谁?”
    余予箩捂住嘴:“对不起我不该提。”
    「qiao zhiji」。
    程巷默默在齿间咀嚼一遍这三个音节。
    不知是哪几个字?
    “之际”?还是“知寄”?
    猜不出。很好听的名字。
    她也不好问余予箩。那样太容易露馅。
    于是只问:“你从哪里知道的?”
    “之前不是收到过一封邮件么,被妈妈烧掉了, 然后你就去西班牙了。”
    “噢。”程巷思索着, 望着天花板。
    “别不开心啦。”余予箩观察她脸色,搡一搡她:“爸妈和大哥, 不是一直都这样么?家里这样的氛围,你应该已经习惯了吧。”
    “什么样的氛围?”
    “就是, ”余予箩想了想该怎么说:“表面和平,但他们每说一句话,其实都在暗戳戳的挤兑你。”
    她又思考一番, 说了句无限哲理的话:“我们家的房子像一片海。”
    “怎么说?”
    “餐厅不是玻璃顶吗,梧桐树的叶子落在上面,积了厚厚一层, 像水面飘荡的叶子。有时候我觉得,生活在这里,好像是淹没在水面以下,透不过气。”
    “为什么这样?”
    “为什么?”余予箩反问一句:“我也不知道。”
    这就是家庭。
    他们不会打骂你,也不会在物质层面苛待你,甚至他们对你的期待,看起来是因为他们很爱你。
    他们只是说一些意有所指的话。又或者一屋人在谈笑时、你一走进,气氛突然静默下来。
    程巷忽然问:“我从西班牙回来的时候,心情怎么样?”
    “看着挺好的。”余予箩压一压尖俏的小下巴:“你就应该多出去走走。如果你还想出国去的话……”
    她拍拍胸口:“我给你出钱。”
    程巷笑出声:“你有多少钱?”
    “那每年的压岁钱还是攒了一些的。”
    程巷突然俯身,额头蹭了蹭她温软的小脸。
    “喂余予笙你压死我了。”余予箩抬手一擦面颊:“干嘛啦?”
    程巷伸手掐她一把:“没什么。”
    余予箩从沙发跳下来:“下楼来吃晚饭啦,天天躲在房间,还以为你患什么「黄昏忧郁症」。”
    “知道了。”
    “一会儿就下来喔。”余予箩一步三回头:“不许骗我。”
    “好啦。”程巷笑道。
    她出去以后,程巷拉开衣柜门,翻到其中一页。
    细看之下,才发现余予笙的这句话,写得和她不完全相同。
    余予笙比多她多出一句:
    [对不起啊,我还是没有长成一个自己期盼的大人。]
    [对不起啊,我也没有长成一个你们期盼的大人。]
    程巷将余予笙曾经的高中校服仔仔细细叠好,日记本照旧放回校服口袋,那瓶药也塞回去,藏回衣柜深处。
    下楼走进餐厅。
    今晚难得人这么齐,余宋在,筑薇也在,就连总是很忙的余予策也在,一边将那贵得要死的理查德米勒从腕间摘下,一边聊着些公司的琐事。
    筑薇在笑。
    可当她抬眸瞥见程巷,抽张纸巾摁摁自己的唇角,笑容就淡褪下来。
    一时间,餐厅里只剩下筷尖轻碰碗碟的声音。
    程巷拉开椅子坐下。
    无人讲话,咀嚼声清晰可闻。
    程巷拈一块丝瓜炒蛋,吞下去才想起,她是不爱吃丝瓜的。黏糊糊的质感在这种氛围下吞下去,哽在喉头,有窒息之感。
    她忽地抬眸,望一眼头顶。
    透明的屋顶上,果然梧桐叶层层叠叠,落了一大片。
    夕阳光透过叶片不规则的边缘照进来,仿若照进水面。
    余予箩轻轻咳一声。
    程巷看过去。
    余予箩悄悄对她做个鬼脸,拨弄一番自己的手表,手表里x面突然开始慷慨激昂的唱:“战吗!战啊!以最卑微的梦!”
    筑薇厉声的呵斥她:“余予箩!”
    她吐吐舌,关掉手表。
    又悄悄对着程巷,拎拎自己的唇角,用唇角对程巷说:“开心一点啦,像你刚回国时那样。”
    程巷略笑了笑。
    一顿饭吃完,程巷上楼,回了自己房间。
    仰躺在圆形大床上,双手交叠于小腹,望向顶端轻柔若云的帷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