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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江的船 第145节
    婚后,姜皙跟着肖谦学会了很多东西。
    之后,肖谦的同乡给他介绍了个工作机会,在游轮上。两人一起去了。
    她第一次开始工作,挣钱。
    她和肖谦在那艘江上游轮,一个做服务生,一个做机械工,带着傻乎乎的姜添,三人过着很平静平淡的生活。
    直到又一年半后,她被人绑了,沉进湖里。
    她以为自己要死了,但有人奋力朝她游来,是肖谦。
    他抱住她往上游,石头拴在她脚上,上不去。姜皙打手势,让他走;他不走,一头扎到她脚边,解绳子。
    绳子没那么好解开,深水挤压着人的胸腔,仿佛要爆炸。
    肖谦憋气憋到额头上青筋暴起,可他还不肯放弃她。
    姜皙没了力气,模糊看到他终于憋不住,呛了水。
    大口大口的水灌进他身体,无数白色的泡泡鼓动着向水面上浮去。他承受着极度的痛苦,却仍双眼血红地用力拉着她腿上的绳子。
    她无力地向他做手语:走吧,求你了,不要管我。你好好活着。
    他不肯,终于解开那绳子,抱起她朝河面游去。
    他们浮出水面,大口呼吸,可他的力气越来越小,岸边仿佛遥不可及。
    他竭尽全力,把她推到一块石头上,对她比划:西江,好好活下去。好好爱自己。
    姜皙想抓他的手,却只抓到流动的水。他的头发沉入水中,很快没了踪影。
    姜皙缩在沙发里,把这些讲完。
    对面楼里,亮着的窗户已一扇扇关闭。
    远处街区的灯光融在夜色里,模糊,细碎,像打翻的玻璃碗。
    “他这一生很苦,遇到我之后,更苦了。”姜皙抹了抹下巴上的泪。
    许城什么话也说不出了,将她搂紧在怀里。
    姜皙,你……喜欢他吗?
    他不敢问出这句话,太小气,更像亵渎。
    他输了,输得彻底。他在姜皙心里,再怎么努力,也比不过他了。
    理智告诉他,不要无理取闹,去滋养这些偏执的想法。可许城发现,他的内心居然是阴暗的。
    她最难的时候,他在哪儿呢?
    他太遗憾太痛苦、他嫉妒肖谦,在她最艰难惶惧的时候代替他的位置,保护着她,甚至为她付出生命;从此在她人生里占据了再也分割不掉的位置。
    那张在漫长岁月里被她注视了无数次的照片,刀一样扎在他心底,拔不出去了。
    可同样,他多感谢肖谦啊。
    感谢他在她最懵懂无助、最惊惶恐惧的时候善待过她,保护过她;给她依靠,给了她……家。
    他感激他挽救了她的生命;感激他那样真诚地爱过姜皙。
    许城说:“姜皙,我很感谢他。我以后不会——”
    “我没说完。”姜皙再度开口,变得决绝,像是看穿了他内心角落里的阴暗面,说,“许城,我说过,谁都比不过你。”
    许城愣住。她的眼睛顷刻间变红,
    “你知道,那次我沉进江里,快死的时候,在想什么吗?”
    她一行泪滑下来,穿透了他的心脏。
    逃离江州的两年多,她每天都努力不让自己想他。
    她竭力和肖谦一起平静地生活。她以为,她做得很好,许城这个人已从她脑子里剥去。
    可是,沉入水下那一刻,她短暂的人生,走马灯一样晃过去。
    她想到了哥哥,阿文姐姐,她要去见他们了。
    她想到了添添,肖谦,她希望他们好好活着。
    她想到了,许城。
    湖水猛灌入喉、濒死那一刻,她想到了少年许城的脸。
    她想起和他在一起的许多画面,热烈的夏天的太阳,无尽的江水,气味丰富的船,他的笑,他的皱眉,他的眼睛。
    每一个画面,每一个细节,清晰如新。她从没忘记过。
    那刻,她疯了一样,想再见他一面,一面就好。
    她感到深入骨髓的对死亡的恐惧,她拼命挣扎;绝望地、疯狂地祈求上天,在死前,让她再见他一面。哪怕就远远的一面。
    她想他,她太想他了!
    水往嘴里灌,泪却拼命往外流。
    许城——
    你还记不记得我?我曾经叫姜皙。
    她窒息到要死了,心里无尽的痛苦、伤悲、恐惧;全身都在疯狂挣扎:求求了,让她再见他最后一面。
    可不论怎么撕心裂肺的想念,怎么悲戚绝望的祈求,她越沉越深,见不到了,再也见不到他了。
    要是有下辈子,不要再做人了,做人太苦了。连那么一点甜,都不是她的。那么一点点,都不给她。
    她不行了。鼻子里喉咙里全是水,肺已要爆炸。
    到最后一刻,她看见了光,光芒里是初见的那个夏天,白t恤牛仔裤的许城站在洒满阳光的画室门边,一张挑着眉的表情懒散的脸,说,
    “是你这边要模特?”
    许城!!
    下一秒,来救她的却是肖谦。
    在她最思念最渴望见到许城的时刻,肖谦朝她扑来,紧紧抓住她的手。
    那一刻,她眼泪疯狂涌出。她痛苦,羞耻,悔恨。她跟上天说,她反悔了,刚才的祈求都不要了。
    她拼命跟肖谦比划,求他,不要救她。她不值得。让他放弃她。
    可他不肯。
    她眼睁睁看着他的生命一点一点消逝,死在她面前。
    她喜欢肖谦,像喜欢阿文阿武,喜欢哥哥。她会对他好,但不涉及爱慕。
    她没爱过他,也无法回应他的爱恋。两年半的时光,他满心诚挚的爱,而她内心沉默。
    如果早知这样,在最开始,她绝不会向他讨那一口吃的。
    后来,她陷入对肖谦的愧疚。而濒死那一刻本能的渴望,让她感到深深的痛苦。
    她羞耻,悔愧,更痛恨!
    她觉得自己很贱。分明知道许城是个欺骗她感情和身体的骗子,他是假的,她却还爱他,没有一天忘记过他,没有一天停止过爱他。
    她恨许城,更恨自己。恨到痛不欲生。
    她常常看肖谦的照片,让自己更内疚些,以此压抑、平息那些让她不齿的情感,以此获得平静。也以此获得新的力量。她一遍遍念着他最后的话:西江,好好活下去。好好爱自己。
    看了多少次照片,就代表她无助了多少次,或者,恨恶了自己多少次,压抑了自己多少次。
    又重新站起来多少次。
    许城双目惊怔,不能一言。像是被铺天盖地的大雨击打。
    刚才心里那些纷乱狂暴的思绪像原野上的野火,骤然被雨水浇灭。取而代之是一丛隐匿的狂喜、和更无尽的震惊、心疼、怜惜。
    “之前不讲。因为,讲了,像在侮辱肖谦。因为,我也不知道怎么讲。而且,和你一起后,我有时讨厌自己……我,不想你难过,可又觉得,”她语序全乱,颤声,“许城,一直以来,我喜欢你,爱你,太容易了。我也会想,凭什么?”
    “我骗了你,船上那一夜,我是清醒的。”
    那夜,她拼命跟自己洗脑,说这样对不起哥哥,应该推开他。可她不仅没有,还沉迷、依恋着他。那么轻易,就对他投降。仿佛从来不记打。
    “在一起后,你每次抱我亲我,我都有反应。很……”她哽了哽,咬牙说出口,“许城,我的身体,从没抗拒过你。”
    他想对她做任何事,畅通无阻去她心里任何角落,都太容易了。
    “你还记不记得,城中村那次,邱斯承先到,打了我。许城,我从来不敢给人开门,但那天我给他开了门。”她冲他微微一笑,泪却下流,“因为,我以为门外是你。”
    许城怔住。
    “就连,我选程这个姓,也是——”她呜咽。
    姜家覆灭后,起初,姜皙其实很懵懂,只是本能地默默地避免痛苦,努力将自己抽离。
    直到肖谦死后,她在那段感情里受的伤害才彻底爆发出来。深深的羞耻感至今如影随形。
    和他在一起后,虽竭力消解,但没那么快消亡。
    她羞于启齿,原想随着时间,让自己慢慢消化掉,
    可今晚,看到他心碎的眼神,她的心剧痛难忍;努力跑到街边却找不到他车,她前所未有的慌张——她突然意识到,她可能会失去他。
    这份卑微的恐惧,也叫她羞耻。可她还是来了,忐忑地等待。
    而一见到他,什么都不重要了。
    他带着烟味的拥抱回应,和那句“我怎么可能和你分手”,让她彻底放下。
    以前的一切,都不重要了。只要他现在爱她。
    那一刻,她不想再管以前。她就要现在,未来。
    这一切讲出,她的脑海突然变得干净,空旷,有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我对你,没有任何秘密了。许城,我……不是以前的样子,甚至不是去年的样子——我很多心事,一堆别扭;又爱,又恨,全是矛盾。我这样,跟你想的一样吗?或许以前的我很好,或许再见后还没和你在一起时的我更好,而抛开那些——”
    “为什么要抛开这个抛开那个?”许城陡然问,“那不都是你吗姜皙。”
    姜皙脑中轰然一声,像被闪电劈开了迷雾。
    “过去的一切,都是我们的经历。这怎么抛得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