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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蓉的戏份又多又重,台词婉转曲折,哪里是
    清晨,齐雪前脚钻出山洞,一抹灰白掠天而近,落在洞前,像是早已在高处等候着。
    慕容冰伸手,传音鸽停在他腕上,系在腿边的卷纸被抽出展开。
    主上钧鉴:柳佑之已寻获。其人颠沛流离,神智溃散,虽已不识己名,问之惘然,然每及河道治理、水工测算诸事,则条分缕析,言之成章。属下已按其所述之法核验无误,并仿主上口吻具本上呈,暂稳中枢视听。待主上回銮,即延御医细诊其癫症。另,各州县探得之舆情,均已密送司心殿,由薛意总揽处置。
    他提笔在纸背:“腿疾步履艰,接应事暂缓三日,后再议期。”
    传音鸽舒展飞远,隐没在白金的朝霞。慕容冰静立少顷,垂首看见洞口松软湿润的泥地,齐雪离去时浅浅的足印还残留着,宛如大地的珠链向远方串延。
    他循着足迹,缓缓迈步。和着露水的清气,春风开襟。不知不觉间,竟走出数十步远。
    数日间,他的腿康复在望,行走已无大碍,只是没有告诉她。她熬药的时辰越长,他伏案梳理情报与筹谋的时间就越宽裕。而且,如若那个丫头不再为自己熬药,自己总像被怠慢似的。
    明明只剩最后的三日,慕容冰也未酝酿何种告别之辞,心中全无离愁的意味。
    他回到石台旁干草铺就的榻上,展开新的纸页。
    演戏文是极累的,齐雪又不知用什么解闷,以为大人喜欢看,即便分享的兴头过去,也会与他说说当日坊间演出的情节。
    “周蓉被逼着烧柴生火,熏得满脸灰扑扑的,煮好了排骨汤,却半口也尝不上。”
    “回去时饿极了,一见莫夷,周蓉又心生让他讨东西给自己吃的主意,扮出弱柳扶风的模样,叹道自己已是人比黄花瘦,只怕出宫那日连爹娘都认不得她了……”
    大人却没有看着她,目光任意地归于别处,心不在焉。
    齐雪顿时觉得自己比周蓉还要可怜。她原本憧憬与他能和戏文中的二人一样,即使不做什么眷侣,也能短暂在此境地惺惺相惜。
    她挪过去,胳膊肘拱了拱他:“大人……您在想什么呢?”
    慕容冰倏然回神,下意识道:“没什么,你演得很好。”
    “那……那你说,我方才讲到哪儿了?”齐雪不肯放过他,较真起来。
    慕容冰语塞,戏文的词句半个字也未入耳,他说不出来。
    大人居然用谎话敷衍自己了。
    齐雪的表情拉下来,抱怨道:“明日坊间就要演皇子为她偷贵妃糕点的戏了……就是我前几日抱着你的那出……”
    “你根本就没在听。”她背过身去,拉上被子蒙过头,兀自生他的气。
    慕容冰人之将走,其心也善,难免歉疚半分。云隐明日来接应,他所虑颇深,确然冷落了她。
    “喂。”他唤了她一声。
    她并不答话。
    无论她是否消气,慕容冰都无缘得见明日的戏文了,他只开口:
    “明日,你不要去看戏,早些回来。”
    她湿絮般闷闷的反问:“干嘛?”
    “我有要事与你说,明日未时,我在此等你。”
    齐雪乱七八糟想了一堆,最后在心里哼声“不然你还能去哪等我?”
    “我明日还要去仁济堂。”她想说自己不试药了。
    “那就未时四刻。”
    “……”
    “记住了没有?”
    “记住了。”
    菱花镜如水映面,齐雪取过软翠丝带,为贺傲川绾髻。平日得心应手的活,这会儿却屡屡梳不上后股长发,从指间散下。
    “今日的戏,听说城内勋贵富绅都会来看。”贺傲川望着镜子与她说。
    “嗯,不就是常家和苏家嘛。”齐雪早从卢萱那儿听了消息。“大婚将近,出来聚聚不用见怪,你很紧张吗?”
    “倒不是我紧张……”他看着镜中,她的手如何也捞不上垂发,状似随意道,“今日,你有些魂不守舍的,可是为了此事?”
    见贺傲川并不苛责自己,齐雪轻松些,笑说:
    “我又不上台,哪会在意啊……我告诉你,你可别和坊主说。”
    少年微微点头。
    “我是在想,给你梳完头,我该怎么开溜呢……昨日答应了朋友,要早些回去的。”
    贺傲川闻言,好心地给她支招:
    “那些贵客来时,姨母一定会亲自去迎,你从后院走,没人会发现的。”
    齐雪大喜过望,正要感谢他点拨自己,却听外边有人高声:
    “小海棠——,小海棠你在哪儿啊!”
    两个人齐齐转过头,齐雪半开了门望去。
    坊主脸色煞白,正跌撞找着什么:“小海棠,你应我一声啊!”
    小海棠是演周蓉的姑娘,戏文的主角。
    坊主这一喊,各厢房的姑娘们都惊动了,纷纷出来关切。
    “怎么了这是?”
    “海棠该是在上妆的呀。”
    坊主一向从容,此时也镇定不来了:
    “我刚去酒楼借了生火后的灶灰,好扮作戏中模样,回来就找不见她了!眼瞅着就要开演了……这孩子跑哪儿去了!”
    前院炸开巧荷的惊叫:“来人啊!快来人!海棠摔了!从楼梯上摔下来了——!”
    众人皆是脸色大变,贺傲川让齐雪扶着姨母走稳些,当即与其他姑娘一起冲了过去。
    木楼梯下,巧荷惊慌地跪坐在地,怀里半抱着昏迷的小海棠。
    小海棠双目紧闭,额角青紫斑斑,裂处血涌不止。
    “怎么回事?!”坊主挣开齐雪的搀扶,尽力地稳住了声音。
    巧荷边哭边说:“她身边有个盛糕点的碟子,许是想自己上楼取道具,下来时没走稳,摔狠了……”
    齐雪看向木楼梯,果真有碎掉的瓷片。
    “快!快抬起来!”人命关天,坊主来不及责怪,让人把小海棠送去最近的医馆华寿居,“轻一些,别碰着脑袋了!”
    姑娘们七手八脚地帮着,贺傲川将小海棠抱上停在门口的马车安置好,坊主拉着最近的姑娘陪着去,急声道:
    “你跟着,告诉大夫,用最好的药,花多少银子都行,一定要把人救醒!”
    马车疾驰离去,坊主追了几步才踉跄着止住,面上湿冷,汗泪混杂。
    身后,姑娘们惶然看着她,等她拿主意。
    坊主平日精打细算,为着银钱对她们严厉是常事。可她能独自撵出一个又一个心怀不轨的醉汉,护着她们不必倚门卖笑,凭真本事谋生,已是多少人求而不得的恩情。
    此刻见她如此,大家都不忍心。
    “这可怎么办……”坊主看着逐渐热闹的前街,也没了精神,“再过半个时辰,客人们就该陆续来了。前几日好不容易把名声打出去,今日……今日不少贵人都递了帖子要来听戏……”
    对难伺候的几家,她也略有耳闻,情急下竟说出丧气话:
    “小海棠演不了,这戏就开不了场。演不成的话,我这解语坊……也别干了!大家……大家就各自散了,另谋生路去吧!”
    大家面面相觑,无措至极。散伙?她们中许多人早已将解语坊当作安身立命之所,离开这里,又能去何处?
    却听一个声音道:“小蓉儿生火熏了脸,脸上是要特意抹一层灰的。戏台那么高,灯火之下,若非凑到眼前细看,谁能认得真切?”
    “既然面容可以遮掩,那……换个人来顶替小海棠演周蓉,不就行了?”
    坊主抬头,黑眸忽亮:“对!对对对!我怎么急糊涂了,忘了这茬!”
    她一把攥住那人的手:“多亏了你,齐雪!想到了这个主意!”
    坊主万分期望地向她们:“你们……你们谁来替海棠演周蓉?词儿都记得吗?走位可清楚?”
    姑娘们心有余而力不足,无不是面露难色,低下头去。
    她们各有自己的角色要记,周蓉的戏份又多又重,台词婉转曲折,哪里是临时能顶上的?
    一时间,无人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