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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
    章柳实习被分到的导师是她的su课老师,她su课的期末考试成绩不错,因此这位老师看她很顺眼,坐车去公司的路上还与她说了几句安慰的好话。同行的是另外九位同学,公司在市中心附近的一栋写字楼里,装修朴素,这一点让章柳很失望。虽然未来几月的工资聊胜于无,但相比于其它学校的实习要自己找工作的艰辛,这也不是不能接受。
    何况,章柳已经回归被包养状态,区区生活费,只需卖身一晚而已——这是开玩笑的,林其书还不许她开这种玩笑,实际上,至今为止,第一次还是唯一的一次。
    章柳对此大为不满,问她:你难不成是年纪到了?没有欲望了?
    林其书对此的回应是:人到中年,也许是的。
    章柳说:我要出去找野女人!被看了一眼又蔫了,表示算了算了。
    虽然床上欲求不满,但银行卡心满意足,章柳并未坦言家中已经断了她生活费的事情,但不知为何,林其书还是每周给她打钱,数目不仅够她吃喝拉撒,还可以小小挥霍一下。章柳受之有愧,剩余的全部攒下来了。
    大叁的课程安排算是宽松,家教的活儿也辞掉了,但公司是一个全然陌生的场域,实习比她想得要难,日常生活变得辛苦许多,唯一的好消息是端午假连上了周末,学生们不必调休,从周六到下周叁,可以满打满算休息五天。
    周五下午的课程一结束,章柳换好衣服,立刻坐上公交车去林其书的办公室。天上飘着细细的雨滴,天色因此有些阴沉,虽然春天已经过了,但湿润的空气还是让人感觉凉丝丝的。
    下班点的公交行驶得极为缓慢,窗玻璃上洒着点点雨滴,窗外的车灯被晕染得仿若星光一般。就这么一步一停,半小时的路生生拖成一个小时,终于到达终点站点。
    下了车,章柳才想起来林其书不一定在办公室,于是赶忙打电话去问。
    电话很快通了,林其书的声音从那一头传过来:“怎么了,章柳?”
    章柳完全压抑不住自己的兴奋:“我们放假了!我过来找你了,你在办公室吗?”
    林其书说:“来找我干什么?”
    章柳对这个回答很不满意,说:“不干什么,不能来吗?”
    林其书似乎停顿了一下,说:“你过来吧,我就在办公室里。”
    好在电梯的高峰期已经过了,下了电梯走到门口,章柳扒着门往里一瞧,里面空无一人,但再往前有一个小房间,应该是会议室,隔着玻璃墙和栏杆能看到里面坐着两个人。
    章柳往房间门走去,离得近了,发现面对着门的人正是林其书,林其书也看见她了,朝她招了招手。背对着门的人随之回头,和章柳四目相对。
    也是一位中年女人,带一个金红色边框的眼镜,及肩的头发烫着卷,上半身穿一件白色针织衫,圆形领口,垂下一条细银链,底部坠着一颗蓝色宝石。这人看起来极有气势,以至于章柳不敢细看她的脸,脚步也止住了,站在门口看向林其书,连声音都变怯了:“老板……”
    不留神,目光又悄悄往旁边溜了一圈,这是个糟糕的决定,因为那女人还看着她,一瞬间尴尬的对视之后,章柳连忙低下头,听见前方传来一阵轻笑声。
    她的内心升起一阵疑惑,感觉这人的脸,似乎很熟悉,在哪儿见过。
    那女人对林其书说道:“这是你那位大学生?”
    语气轻佻熟稔,章柳脑中灵光一闪,浮现出一张照片,背面写着“林其书和陈渡,于浙江舟山群岛,2016年8月16日”,照片里挽着林其书胳膊的女人,正是跟前的这一位。虽然时过境迁,长相的变化并不大。
    怪不得,电话里林其书好像并不想她来的感觉。
    陈渡问出那句话以后,林其书发出了一声干笑,没有作出正面回应,只是对章柳说:“你先坐着等一等,马上回家了。”
    陈渡说:“哎哟,不是要一起吃饭吗?我都订好了。”语气的调笑意味更浓。
    林其书说:“退了。”
    陈渡说:“退什么,让小朋友一起去呗,我请她一顿。”
    林其书说:“退了,改天再说。”
    陈渡骂了她一句。
    章柳咬着嘴后退几步,坐在电脑椅上,拿脚杵着地面,来来回回地转圈。会议室里没避着她,商量的竟然是正事儿,是年前被楼上水淹那件事,从对话里听起来,陈渡好像是律师,林其书正在咨询她一些问题。
    律师,很有意思的一个职业,社会地位高,最得长辈认可,经常被电视剧取材,这些不是没有原因的。没见过哪个长辈说“去干景观设计挺不错”,也没见过哪部电视剧拍一拍景观设计是怎么干活的。总裁和律师,似乎很有发生一些浪漫故事的余地,而总裁和景观设计,给人的感觉就只有甲方乙方。
    不过章柳拿不准林其书到底算不算得上是一个“总裁”。
    虽然林其书说“马上回家了”,但谈话比预想中的久,章柳等得百无聊赖,站起来走出了门,下电梯到了一楼。外面夜色将至,在雨丝的遮掩之下呈现出一种朦胧的墨蓝色,这里挨着商场,假期前一晚的街道上车水马龙,远远望去,车灯汇聚成一条蜿蜒的河流。
    章柳顺着灯河向前走,身上很快就湿了,兜里的手机一个劲震动。
    她心里憋着一股气,拿准了主意就是不接,手机响了很久,终于没声了。离远了商场,人潮渐渐消退,章柳脚上的鞋子也被湿透,只好停在一个车站牌,坐在下面的座椅上。
    身后的广告牌将路边映照出模糊的亮色,时间渐晚,路上行人寥寥,雨水淅沥,好像骤然离人间远去,海上孤岛一般。
    手机再次响起,章柳接起来,林其书问她:“在哪儿?”
    章柳抬头去看站牌名字,告诉她。
    挂掉电话没多久,林其书的车就到了,车窗滑下去,她先是上下打量了章柳一遍,发现她全身都湿了之后,脸色明显变差了,说:“上车。”
    章柳冷哼了一声,说:“不是说要跟陈渡一起去吃饭吗?”
    林其书说:“我不是让她退了吗?”
    章柳并不满意:“我就知道你跟前任还不清不楚的!”
    林其书的眉头弯了弯,很无奈地说:“只是跟她问点事情。”
    要说吃醋嫉妒,这种情绪虽然有,却也不是十分地真,她并不觉得两人间真有些“不清不楚”的事情在。心里这么想,章柳嘴上却说:“我不信。”
    林其书表情稍有不悦,加重了语气说:“上来,衣服都湿透了,不知道找个地方避雨吗?赶紧回家换下来。”她推开车门,手往副驾驶座椅上一拍,很有她再不听话就要下来捉人的意思。
    章柳不敢再演,赶紧上车坐下。
    林其书一边开车回家,一边认真解释了一遍与前女友的见面。她们两个当时本就和平分手,一是因为工作太忙,年纪也大了,没时间搞这些情情爱爱,另一方面两人性格都很强势,其实不算合得来,纠缠了八九年时间,终于狠下心,借着工作忙碌的由头彻底断了个干净。陈渡的事业发展得不比林其书差,现在是一家律所的合伙人,主要代理民事诉讼的案子。林其书这里只是一个小官司,只是约她咨询一下,顺便叙旧。
    合情合理的解释,章柳勉强满意,寻思一番后撇着嘴说:“这太不公平了,你有前女友叙旧,我都没有。”
    林其书笑着说:“那该怎么办,放你先去谈一个?”
    章柳抬眼看她,林其书的表情不像以前那般平静淡漠,倒像是被气笑了。章柳咂咂嘴,说:“算啦,老板不常有,大学生却常有,谁知道你会不会趁我不在,又搞来一个女大学生呢?”
    林其书摇摇头,说:“一个就够折腾的了,再来一个实在承受不了。”
    女大学生表示今晚已经折腾够了,宽宏大量地原谅了这句冒犯。
    车子像艘小船一般划过浅浅的水面,水面上映照着路灯,折射出大片的星辉。这里离家较远,章柳靠着椅背歪着头,半梦半醒之间,突然听到林其书的声音,说:“明天我回老家,你去不去?”
    章柳困得睁不开眼,勉强张开嘴回答她:“去。”
    林其书此行回去是要探亲,她家里有小辈出了些事情,拜托她过去帮忙处理一下。这是一个烫手山芋,但她的母亲已经应下了,林其书无奈,只好将原本的计划推后,趁着章柳放假回去一趟。
    出了市区上高速,需要行驶五六个小时才能到家。章柳想要开车却被拒绝了,只能坐在副驾驶上打游戏,她的晕车反应一直很明显,玩了一会儿,没忍住,捂住嘴“哇”地一声。
    林其书吓一跳,问:“吐了?”
    早上被逼着吃了顿早饭,现在感觉那些食物正在胃里翻滚,似乎想要聚众寻衅滋事。章柳抹抹嘴巴,摇头说:“还没……”
    林其书一手把着方向盘,一手伸出来:“手机给我。”
    章柳给了,很不情愿地嘟囔:“好无聊。”扒着车窗往外看,沿途乡村的景色实在乏善可陈,又缠着林其书闲聊,左一句右一句,林其书不堪其扰,说:“你去后座上睡觉,好不好?”
    章柳不愿意,大叫道:“我想玩手机!”
    林其书说:“你不是晕车吗?”
    章柳很不屑,说:“我看网上说真正的豪车是不会晕车的,这是什么车啊?”她探出脑袋来想看前面的车标,之前当然也看见过,不过不认识,也记不住。
    林其书说:“雷克萨斯都伺候不了你。”
    章柳问:“多少钱啊?”
    林其书说:“怎么,你要给我卖二手?”
    章柳狮子大开口:“我也要一辆。”
    林其书点点头:“毕业工作之后给你配一辆。”
    章柳想想又说:“还是算咯,开着豪车去上班,人家还以为我是富二代,对我区别对待怎么办呀?”她立刻沉浸到了美丽的幻想之中,被包养着上班,那样的生活岂不是要爽死了?被客户刁难,被老板挑刺儿,施工队不配合……挑子一撩转身就走,工资也不要了,谁也别拦着我辞职。
    可惜林其书见不得人在家闲着,上班的爽到这地步就到头了,辞了职也还得找新的。
    纠缠半晌,她倚着靠背昏昏沉沉睡过去,感到上半身一倒,睁开眼,发现正在过高速出入口的收费站。快到家了,这是市里的出入口,她在大年初二开着章应石的车逃向火车站,曾经过这里。
    再往前的景色都很熟悉,荒芜的村庄,衰败的城镇,不过树木都长出了树叶,灰黄色的山坳里覆盖着稀稀拉拉的绿色,多少有一些生机。
    章柳静静地看着窗外,肩头忽然被拍了一下,她回过头,林其书问她:“怎么了?”
    章柳说:“什么怎么了?”
    林其书问:“怎么不说话?”
    章柳小声说:“不是你嫌我烦的嘛?”心里突然发紧,又发酸,低下头干咳一声,不由得生出一分后悔。只要她胡乱搪塞一句,林其书就不会再往下追问了,但其实她没那么不想说。
    没想到林其书这一次没有停下,追问道:“真没事儿?”
    章柳叫她:“老板——”尾音拖长了,拖得干干巴巴才接上下一句,“你能帮我付大四学费不?”
    林其书说:“能。”
    章柳说:“生活费……”
    林其书说:“行。”
    章柳说:“你不问问我为什么吗,万一我其实是骗你的钱,其实背地里偷偷赌博呢。”
    林其书摇摇头,笑道:“那不行,那你真要挨打了。”
    章柳说:“那我……”贫穷限制了她的想象力,她一时还真想不出有什么挥霍钱财的活动。
    没等她想起来,林其书打断了她,问:“和家里吵架了?”
    “嗯,”章柳一咬牙,说,“其实是断绝关系了。”
    “断绝关系?为什么?”
    事情已经过去很久,没有那么多情绪留到现在,但不知为何,还是很难说出口。章柳说:“哎呀,你知道吗,其实我值一百万呢。”
    这是一条山村里的水泥路,林其书直接靠边停下车,转过身来看着章柳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说。”
    章柳一怔,老老实实作出直接回答:“家里想卖了我。”开头说出口,接下来的话就轻松多了,章柳说了一会儿,没忍住,哭了。
    这些事情她跟曹小溪说过,跟雷子说过,这是第叁次说,伤口却好像是第一次完整地袒露出来,还没结痂,还冒着新鲜的血气。
    说到在逃离父亲时偶遇林其书,却根本没能打招呼时,章柳直接哇哇大哭。
    林其书抽纸给她擦眼泪,语气很无奈地说:“怎么不叫住我,我还能不管你?”
    章柳说:“可是你跟你家里人在一块……”
    林其书说:“不管我是跟我妈,跟林鲸,还是跟客户在一块,就算我接待美国总统呢,有事你就叫我,知道了没?”
    章柳说:“那美国总统咋办呀?因为我耽误公务会不会不太好。”
    林其书没理这句话,掐着她的脸说:“没觉得你是天才,怎么还那么笨呢?这事儿也要嘱咐,如果你爸真把你抓回去了呢?”
    章柳说:“那你就用你的雷克萨斯去赎我嘛。”她又很骄傲地说,“何况我自己跑出来了,给你省钱了。”
    林其书说:“厉害,确实厉害,他们后来没来找你?”
    章柳说:“不知道,给我打了许多电话,好像没找到学校来。”
    林其书说:“你半路跑出来,身份证、驾驶证之类的证件还都留在家里?”
    章柳说:“后来蒋心柔陪我去拿回来了。”
    她讲述后来的故事,林其书很惊奇地扬起眉头,说:“是之前那位蒋心柔?”
    章柳点头。林其书说:“回去后要请客感谢一下她。”
    很有道理,之前章柳是一个穷学生,不用搞这些,但现在有了金主资助,请客感谢还是很有必要的。
    全部的事情都讲完了,林其书看着她,手掌抚摸过脸颊,问她道:“是不是很辛苦,一直担惊受怕?”
    章柳不好意思地说:“还好啦,反正现在又被包养了。”
    林其书笑了一声,又加重语气强调道:“一旦发生什么事情,第一时间联系我,知道了吗?”
    章柳乖乖点头:“知道了。”
    两人到达县城时已经将近中午,把章柳放在饭店,林其书自己开车去处理事情。
    章柳吃过饭,在周边的街道里晃晃悠悠,这城里有一座人工湖,湖边就是她的高中。章柳对高中没什么好印象,绕着校门口走过去。
    校门口一连排都是樱花树,也许是晚樱品种,此时才迟迟地开了,随风飘散,满地都是被揉碎的粉色花瓣。章柳蹲下,将还算完好的一朵朵地捡起来,很快就积满了一捧。
    林其书回来得比想象中早,停在路旁示意她上车,章柳背着手站在车边,说:“老板,你下来一下。”
    林其书不解,但还是下来了,迈出车门刚一抬头,章柳的手换到前面,迎风一扬。
    花瓣落下去,沾到林其书的头发上。她笑起来,把花拿在手里端详片刻,收到自己的口袋里。
    两人一起上了车,穿过重重花雨,向前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