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二的九月底,我妈因病去世了。
之前因为想到要长期照顾她,开学时我就办了休学。只是没想到,她会走得这么快。
拖着疲惫的身体,送走最后一位来悼念的亲戚,我慢慢挪回城中村的筒子楼。
妈妈说,她刚结婚时,我家其实住在城中心的一套小公寓里。
可我爸是个赌鬼,赌输了房子,最后我们只能搬到这种地方。
筒子楼里每层只有一个公共厕所,洗澡也得自己提热水,钻进隔间锁好门,将就地搓洗。
厕所又偏又暗,灰黄的白炽灯一闪一闪,勉强能看清茅坑的位置。
以前,我总赶在太阳下山前洗澡。要是天黑,妈妈一定会拿着亮堂堂的手电守在外面,帮我照亮,也防着有人闯进来。
这一层老李家的儿子有精神病,天一黑就爱往角落钻,尤其喜欢溜进女厕所偷女生衣服。楼里的大婶们烦他,却也拿他没办法。
借着手机手电筒微弱的光,我匆匆冲了澡,套上一件洗得发白、边角都有些破洞的及膝T恤,推开隔间门。
黑暗里猛地窜出一个人影,张开手就要抱过来。我赶紧后退一步,躲开了。
“霜儿妹妹,来陪我玩啊——”眼前是个三十多岁的胖子,痴痴傻傻地笑,正是李家那大傻。
我没理他,侧身绕过,快步走出厕所。要是跟他说上一句,准会被缠住脱不开身。
走到灯亮的地方,我喘了口气,回头瞥了一眼——大傻还缩在暗处,死死盯着我,呵呵地笑。
没跟上来就好。我松了口气,放慢步子往家门口走。
筒子楼隔音很差,隔着两三户,就听见我爸和老李叔在屋里喝酒嚷嚷的声音。
“十万,不能再少了!你给了,明天一早我就把她送你家去。”
“老许,你真舍得把闺女嫁给我家大傻?我儿子那脑子可医不好啊。”李叔像是喝了一口酒,打了一个酒嗝,“你媳妇一天打三份工才供她上美院,她能愿意?”
“要不是她那老师非说她有天赋,怂恿她报美术,也不至于把她妈拖垮,我也不至于欠一屁股债!”
“那你可别后悔。我家可没钱供她上学,她过来就是给我家大傻生儿子的。”
“进了你家门,就是你家人。她要是敢不听话,你就打电话给我。我是她爹,养她这么多年,她还敢翻天?”
……
隔着一层薄薄的门板,我抱紧双臂,蹲下身,微微发抖,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这个家,怕是回不去了。说不定,一进去,就再也出不来。
不是我胡思乱想,只是我太了解我那赌鬼父亲。他能跟老李叔说这些,肯定是追债的又逼上门了。
我深呼吸几下,努力让自己不再发抖。
看了一眼洗澡桶里换下来的湿衣服,带上也只是累赘。
我找了个角落,把东西放下,只拿了手机,匆匆下楼。
九月底的夜晚,八九点钟还没到一天最冷的时候,但我的身体已经凉透了。单薄的衣服挡不住寒意,我站在街口,一时不知该往哪里去。
妈妈走了,我生活的重心也跟着消失了。
手机里只剩五块钱,身份证没有带,还有两天才成年。这样的我,就算想找份临时工,恐怕也没人敢要。回学校更不可能——且不说学校在遥远的外地,单是还没凑齐的学费,就像一堵高墙把我隔在外面。
求助吗?
找警察?他们能管一时,管不了一世。万一逼急了我爸,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找亲戚朋友?妈妈一走,所有人都躲得远远的,生怕被我们这家拖累。
我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抬头看见月亮悬在一片霓虹之上,孤独而清冷。饿了一晚上,胃里阵阵发疼。用最后五块钱买了个面包,我蹲在路边小口吃着。
“妹妹,一个人啊?”流里流气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两个染着黄头发的青年围过来,嘴里叼着烟。我立刻起身,半块面包掉在地上也顾不上捡,拔腿就跑。
不知道跑了多久,久到脸上的泪水都被风吹干,久到脚上的拖鞋不知何时跑丢了。等我终于停下时,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没有路灯,没有人烟。只有一栋废弃的大厦矗立在月光下,墙皮剥落,窗户破碎,荒草蔓过台阶,长得快到我膝盖。
是啊,从妈妈离开的那一刻起,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了。
我,没有家了。
眼前这栋废弃的大楼,像是这个世界送给我的最后一份礼物——一个可以让我悄悄消失的地方。
赤脚踩过及膝的荒草,刺痛感从脚底传来。一只黑色的小野猫不知从哪里钻出来,轻轻蹭着我的脚踝,抬头望着我,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光。
我蹲下身,把剩下的一小块面包掰开,放在它面前。
“小流浪,你和我一样没有家吗?”我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四周一片死寂,“吃饱了就走吧……走远一点……别被我吓到了。”
小猫低头吃着面包,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我重新抬起头。夜空中的月亮格外明亮,而在远方的天际线上,有一颗红色的星星忽明忽暗,看不真切。
我深吸一口气,踏进了这栋废弃的大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