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的夜幕降临，月光透过层层树叶的间隙落在地上，是破碎的绚丽。
    院子门口，程晚宁拖着行李箱，在分别的最后一刻回望自己居住了几年的房屋。
    她恋恋不舍地伫立在原地，不舍得向前迈出一步。
    察觉到她掉队，走在前方的人步伐一顿，回头问：“舍不得？”
    她当然舍不得。
    她无法接受以后要和另一幢房子为伴的事实，光是想想和程砚晞住在一起的生活，她都烦躁得快要疯掉。
    借着她抗拒的心思，程砚晞故意引诱道：“有个办法，你可以不用跟我搬过去，而且我以后都不会再管你。”
    程晚宁眼前一亮：“什么办法？”
    “把宗奎恩留下来的遗产转让给我，你拿着不安全。”
    他把目的明晃晃地摆在眼前，不超过两句话就原形毕露。
    “我拿着怎么就不安全了？”
    “你以为那群人是冲着什么来的？”他唇线渐渐拉直，轻嗤一声，“行走的钱包，谁看了不想勒索一笔。”
    被比作钱包，程晚宁不满地反问：“那你呢？你不也在勒索我吗？”
    他把别人描述得居心叵测、各怀鬼胎，好像只有自己是善类一样。
    程砚晞厚着脸皮，理所当然道：“这不叫勒索，我们是一家的。”
    他答得坦荡，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的恶行，程晚宁差点就信了。
    平时互相算计得头破血流，这时候承认他们是一家人。
    面对他的步步紧逼，程晚宁索性不再装傻：“把遗产给你，我喝西北风吗？”
    她一个学生，没有一点儿收入来源，现在连父母留下的遗产都要被表哥剥削。
    “我会定期给你生活费。”
    道貌岸然的承诺，却不值得人相信。
    程晚宁红唇微抿，出言挑衅：“说得好听，等遗产真正到手的那一刻，恐怕下一秒就会把我给杀了吧？”
    她了解程砚晞的作风，等目标完全失去利用价值的时候，他就没必要再留着她一条命，先前的好话也自动作废。
    见她撕破脸皮，程砚晞也懒得再演下去，语气陡转：“你比我想象的聪明点。”
    程晚宁抬眸对上他的视线，毫不掩饰地回击：
    “我不会把遗产给你的，如果你是为了这个，那你就死心吧。”
    锈迹斑斑的乌云吞没错轨的半月，长夜黯淡，她的瞳孔折射出锋利的冷光。
    两人眼神相擒，危险的气氛铺天盖地，夹杂着试探和危机。
    撂下冷硬的几个字，程晚宁拖动行李箱的拉杆，自顾自地朝小区门口走去。
    微弱的月光落在小姑娘单薄的肩头，她骨架很小，偏偏一身反骨倔强又难啃，说什么也不肯认输。
    风声浸骨，怀揣着一颗冷漠却又鲜活跳动的心脏，无人能够打动她分毫。
    那是属于她的东西。
    她永远也不可能拱手让人。
    -
    盛夏热闹的旅游季，一则新闻占据了泰国各大报纸的头条——
    一位来自中国的旅客在芭提雅失踪，根据定位显示，游客最后一次现身的地点在景区酒店，进去后便诡异地没了踪迹。
    报道上的失踪者是一位华人富豪的儿子，其父在当地具有不小的知名度，无论是商界还是政界都有涉足。
    据华人富豪所言，他儿子在一次争吵后赌气出走，只身来到泰国旅游，从住进酒店后便音讯全无，派人寻找也一无所获。
    向中国驻外使领馆求助后，他怀疑儿子入住的酒店有安全隐患，检查后发现洗浴间有暗门存在。
    这条线索几乎确凿了酒店联合犯罪分子绑架的证据，他不断让媒体加大寻人力度，通过增加新闻热度的方式施压泰国政府。这样一来，如果泰国警方不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人们将联合起来抵制去泰国旅游。
    东南亚治安混乱，赴泰出事的外国人不在少数。为了维护国家的正面形象，平台大多会降低负面新闻的热度，防止这类事件传出。可这次却因为失踪者身份特殊，不可避免地登上了两国热搜。
    人们讨论的不仅是失踪的某一个人，更多的是担心自己的安危。如果富人出行都存在安全隐患，那身为普通人的他们就更无法幸免。
    随着热度不断发酵，失踪者的消息最先从缅东传出。泰国政府转头向缅甸施压，涉事的诈骗园区迫于无奈放人回国。
    虽然受害者没受到什么严重的身体创伤，但在各大新闻媒体争先恐后的曝光下，东南亚在外国人眼中的形象大跌。许多华人因此取消了赴泰旅游的计划，部分明星也出于顾虑取消了泰国的演唱会。一时间，泰国旅游业亏损严重，下降至近几年从未有过的低水准。
    而泰国旅游业的落魄，就是推动赌场合法化的契机。
    为了挽回此次意外带来的巨大损失，总理巴赛不得不重新提起赌场相关的计划，试图用新起的娱乐项目吸引外国旅客的注意。
    利用这个机会，程砚晞借副总理之手向内阁提交草案，由总理原则性批准，而后提交至法务委员会进一步审核。
    《娱乐场所经营法》旨在使泰国的赌博业合法化，并允许建立娱乐综合体创造收益，通过开设赌场的方式刺激旅游业复苏。
    这个政策非常冒险，和两年前的大麻合法化性质相同，都是铤而走险的无奈之举。
    提交草案的消息一传出，新闻媒体又有了新的话题。各大新闻网上纷纷播放最新进展，概括赌场合法化的利与弊。
    网友的讨论纷纷扬扬，而策划整场变故的幕后人，也同样盯着层出不穷的新闻报道。
    坐在办公桌前的男人放下手机，素察就规规矩矩地站在门一侧的墙边，等待他发话。
    出乎意料的，程砚晞嘴角扯出一个极淡的弧度，开口夸赞：“这次完成得不错。”
    这是他第一次单独与素察呆在一起，并对他的做法表示满意。
    门口的少年闻言一愣，受宠若惊般结结巴巴地回应：“谢、谢谢晞哥。”
    前段时间新闻上铺天盖地的绑架事件，就是程砚晞对他的“考核”。
    旅客的失踪并非偶然，而是挑选过后的绑架对象。之所以把目标定在他身上，是因为对方身份特殊，能引起巨大的社会反响。
    有舆论才有压力，他必须做点什么逼迫总理加速赌场合法化的进程，于是制造出了这场恶性绑架事件。
    素察接到指示，对前来旅游的富豪儿子下手，从暗门把人绑走后直接丢进妙瓦底园区。对于送上门的猪仔，电诈园区自然不会放过，想狠狠从人质身上宰一笔，却不知自己的做法让园区陷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
    失踪者被发现在缅东，绑架的罪名自然而然地落在了他们头上。加上管理人员对富豪儿子拳打脚踢的行为被证实，所有媒体的镜头都聚集在了园区身上。
    为了给中方一个交代，缅甸迫不得已贡献出妙瓦底园区的小头目，用抓捕犯罪分子的名义挽救舆论压力，而将园区真正的投资建立者隐藏于幕后。
    旅客失踪的事暂时告一段落，泰国受到的经济创伤却无法挽回。愤怒之下，泰国政府迁怒于缅甸。涉及绑架的园区被迫搬至柬埔寨，相关人员也无一幸免。
    无休止的内斗下，谁都忽略了真正造成绑架事件的人——
    这就是素察的任务。
    他的作战能力在马来西亚的毕业考核上得到了认可，所以程砚晞考察了他的处事能力。
    绑架一个离家出走的少爷很简单，可要把他丢进园区而不引起怀疑，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为了确保计划的顺利进行，程砚晞甚至提前准备了第二个方案。倘若素察不小心露出马脚，辉子还可以收拾他的烂摊子。
    可现在看来，一切担心都多余了。
    素察完全具备站在他身边的能力。
    -
    华人富豪儿子被绑架一事，导致妙瓦底部分电诈园区的覆灭。
    而那些被政府迁怒，迫不得已搬迁的园区，恰巧都是沙恩在缅东的竞争对手。
    电信诈骗和其他行业一样，比起合作更多的是竞争关系。想要独自实现垄断，就必须除掉其他同行，把利益全部吸收到自己的产业，才能避免被他人打压。
    绑架一事是素察负责下手的，本是程砚晞为了推动赌场合法化制造的契机，没成想却碰巧便宜了沙恩。
    程砚晞不会平白无故帮人，他趁火打劫从沙恩那儿捞了20%的分成，作为帮他解决竞争对手的报酬。
    缅甸连接印度的关卡是班稍口岸，位于实皆省那加自治区与印度阿鲁纳恰尔邦之间，是缅甸通往印度的必经之地。
    除此之外，连接泰缅的湄索口岸位于达府湄索县，通过泰缅第一友谊大桥与缅甸妙瓦底相连，是泰国最重要的国家级口岸之一。程砚晞需要这两个重要口岸持续为他开放，以作为运输毒品和枪火的主要路线。
    缅甸官费勾结横行，只要沙恩开口并给予边检人员一点儿好处，负责关卡检查的人便会对毒品视若无睹。
    沙恩对于生意上的合伙人还算大方，他办事效率很快，不出十分钟就把巨额分成汇款到程砚晞名义的账户下。
    20%的分成不是一笔小数目，钱入账以后，程砚晞让全国各地的水房在五分钟内用不同的卡取钱，把总额拆分成几百甚至几千个部分，通过虚假交易将来路不明的钱洗白。
    这就是人们俗称的“洗钱”，也是警察口中的二级市场和三级市场。
    一笔巨额汇款容易引起FBI的注意，但几百、几千个来自全国各地的小额交易，盘根错节很难追踪。
    从事违法行业这么多年，程砚晞早已摸清警方的追查思路。他避开了所有可能露出把柄的举动，所以哪怕是阅历资深的FBI，也拿他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