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城的十月,风停了又吹,雨下了又歇。
银杏叶子铺黄了台阶,阴雨天,也像裁了一地的阳光,金光闪闪的灿烂。
最后一朵芙蓉开花时,爬山虎褪去绿衣裳,披上红装,秋天走到尽头,初冬的寒气遥遥招手。
谢清砚在校服外加上厚实的冬装,带一条蓬蓬炸开的獭兔毛围巾,白净的脸蛋埋在雪白的毛领里,好似海上日出的白帆,躲进晨雾里,只露出蓝青色的天空一角,和彤红的云边,靠近再恍然,哦,这是她眨巴的眼与冻红的脸蛋。
嘴巴必定也藏起来,呼吸时哈出绵绵的白气,看她像雾里见花,拨开蒙蒙云雾,走近,再走近,才觉娇憨的可爱。
当然,这些画面限时限地,仅在灵泉山可见。
在学校时,宿星卯只存在于迷雾之外,如隔云端。
两人依然维持着不熟的表象,好像夜深人静时的缠绵只是谁的大梦一场。
如宿星卯所料,身体亲密换来的,是她在床下的翻脸无情,谢清砚在学校总绕着他走。
若谁口中提起他,必然会听见她嗤之以鼻的冷哼,表白墙上也多了个匿名ID对他进行大力抨击。
诸如滥用职权、老师走狗、装货之类的。
某一天“难道没人觉得8班宿星卯很装吗”成为表白墙的热门投稿。
对此,有好事同学转发给身为主人公的宿星卯看。
宿星卯推开手机,平淡地移开视线。
隔着书山书海望向后方。
教室的角落,谢清砚的声音比她的身影更快传抵至他,很奇妙的感觉,在人声嘈杂的环境,他竟能自然而然地,分离出属于她的笑声。
不必用眼睛,背对着她提笔书写时,后方清脆的,带着一点颗粒感笑会率先入耳。
就像有人在海边吹笛,大海是吵闹的,海的波涛、风的呼啸、鸥鸟不间断的低鸣…谁不喧嚣?能听见的声音多而纷杂,但他只听得见笛音,其他的,都是模糊的白噪音。
世界只剩下她清晰。
目光偶尔交汇,谢清砚会极快闪躲,仿若无事地与身边男同学说笑。
她笑的很好看,唇咧开,洁白的牙齿在灯下,一闪一闪,像会发亮的灯塔水母。
宿星卯不理解,他们交换快乐的汇率为何不对等。
他似乎要花费比旁人都要多的时间,她的快乐才能在短暂的瞬间属于他。
宿星卯转身,握紧笔头,望着字迹杂乱的草纸。
他从前的生活,也像这迭垒起来的稿纸,每天都会往下翻一页,有的时候还没来得及写什么,一天就这样,潦草的过去了。
但从某天起,粗糙的草稿纸上,多了浓墨重彩的颜色。
他曾想抹去,可那颜色太深,太沉,他努力翻到下一张,干净的纸上早已透过昨日的笔痕烙下印子,他慌张想重写,一张张撕去,可那字迹生了根,总能刻印在下一页,下下一页,两页……数不清了。
后来的,便不是切实的笔迹,丢了颜色,空白却仍留有凹起的痕迹,即便拿橡皮用力去擦也擦不尽,只会将那页日子,揉得溃烂发皱,更深地刻进记忆里。
烂掉的纸,忘不掉。
这不够。
他想。
多日以来,高二(八)班流传起谢清砚与班长关系不睦的传言,至于起因,版本颇多。
周寒钰听说的是,十月月考出成绩后,班长向班主任提议,同学间优劣帮扶,坐位轮换。
于是谢清砚从将书本垒高一点,就可以打瞌睡的最后一排,调到讲台下第二排,紧邻着班长宿星卯,常被第一个催交作业,一来二去,梁子就结下了。
谢清砚对于调位一事,大为气愤,首先,她和同为差生的患难挚友、有着深厚革命友谊的郑洄,被生生分开,一左一右,犹如亚洲和北美洲,天南地北,隔着大片汪洋,只能在课间十分钟,苦兮兮的泪眼相望。
以前上课玩手机,还能与郑洄互相通风报信,现在盯梢的人没了,别说玩手机了,偶尔走神摸鱼,立马能接受讲台上老师365度,犀利眼神杀的审判。
谢清砚百般不情愿下,也不得以拿出一半的精力认真听讲……即便大多时候她在听天书。
好在还有某人的课后补习……
效果是立竿见影的,十一月月考,她从倒数前叁,猛地窜到倒数第十一。
成绩一下来,周寒钰看怪物一样看她:“他爹的,谢清砚,你开挂了吧?老实交代,有没有作弊?”
谢清砚看着单子上接近100的分数,这是从高一下学期以来,她第一次数学及格,心里头飘飘然:“这很难吗,就不能是我自己考出来的吗?”
——考试前的周末,她十分屈辱的接受了突击培训。
以屁股被扇得红肿为代价,勉为其难记住了宿星卯为她划的重点和考点…
周寒钰眼睛盯着她打转,目露狐疑:“你妈给你找老师补课了?我咋不信呢……”
“爱信不信!”谢清砚美滋滋地收好成绩单。
回到家,就连素来严苛的谢锦玉女士嘴也裂出笑来,夸奖她进步明显,松了口,说她要是期末能进班级前二十,便邀张弗兰回国,叁人一道过年。
长大后的春节,谢清砚时而留在国内陪谢锦玉,时而飞往法国见张弗兰,叁个人的新年讷?她吸吸鼻子,好远啊,远得像一个童年陈旧的梦。
谢清砚背过身,嘴巴不在意地撇着:“…这算什么奖励,不如给我来个大大大大大红包实在。”
心已飞往两个月后,满怀期待。
成绩扶摇直上,前路光明璀璨,谢清砚整个十二月都心情大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