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衣衫褴褛的中年男人跪伏在地上，额头紧贴着华贵地毯上繁复的花纹，仿佛想借此将自己隐藏起来，他身躯有些不自然的颤抖，那是在强大的alpha信息素压制下本能的痉挛。
    他是王宫中的奴隶，最擅长的事情是把自己藏在隐秘的角落里，他依靠这种本事活命——有时是为了躲避残暴的贵族无理由的虐杀，有时是向别人贩卖在角落中听到的信息。
    “发育迟缓症？”
    狼族一字一顿，将这几个字念了一遍。
    “回殿下，这是一种非常罕见的病症，只见于高等级的omega身上。”象族的医师站在一侧，眉眼低垂，不敢抬头，硬着头皮解释，“治疗方法是，高等级alpha信息素的刺激。”
    高等级alpha，信息素。
    法斯莉娅面无表情。
    笔尖上摇摇欲坠的红墨水终于支撑不住，坠落在铺开的羊皮纸上，碎成一摊飞溅的血色。
    原来她扮成幼崽接近我，是为了这个。
    原来她和容嫣不一样。
    法斯莉娅想起第一次见面时雪璎眼中的恐惧和排斥，想起每一次遇到兔族人时小兔子僵硬的反应，想起相处时一点一滴细微却被她下意识忽略的违和感，想起昨天雪璎还在为假装幼崽向她道歉。
    原来在昨天为自己的谎言道歉的时候，她还在骗她。
    为什么？
    ——因为兔族人不想她知道，她曾经和雪璎有过信息素交融的亲密关系，这样小兔子在病好之后，才能够全身而退，和她不剩半点瓜葛。
    她想起在兔族院子门口遇到雪临，在城中遇到雪月，在院子里接见雪靳，兔族所有人都表演得天衣无缝，好像真的不知道他们捧在手心里宠爱的小公主正逃学和一个狼族厮混。
    她甚至还帮雪璎向兔族人撒谎。
    都说狐族狡诈，但她发现和兔族比起来，狐族都算得上纯真，那么多人，合起伙来上演一场巨大的骗局，只有她一个人受蒙蔽，在兔族的注视下仿佛跳梁小丑。
    “高等级alpha，多高才算高？”
    有多少人符合条件，又为什么会选她？
    “整片草原上，能做到的，只有狼王陛下，您，和……大王子。”
    “埃尔维斯？”狼族帝姬叫出兄长的名讳，也想起了他做的蠢事。
    如果雪璎没有在街上遇到埃尔维斯，如果艾瑟尔没有为难她们，如果埃尔维斯没有纵容妹妹作威作福——“温和有礼”的大王子，凶名赫赫的帝姬，雪璎会选择谁？
    答案简直显而易见。
    连选择她都是迫不得已。
    油灯中的灯油快用尽，微弱的火焰在灯芯上挣扎，浓重的黑暗从窗外侵入，法斯莉娅端坐在书桌前，表情在明灭的光影下模糊不清。
    被一个兔族omega骗得团团转，被利用了还在为骗子找理由，原来那些暗自的揣度、隐秘的欣喜，都不过是她一厢情愿。
    真可笑。
    更可笑的是，即使是现在，燎原的怒火之中，她仍然感觉到一点酸涩的喜欢，被人挟持着不肯回头。
    高浓度的alpha信息素在空气中炸开，仿佛凤凰木枝头熊熊燃烧的火焰，法斯莉娅攥紧了袖中的月见草香囊，哑声道：“出去。”
    医师有些担忧地上前一步：“殿下……”
    “出去！”
    信息素失控是很危险的事情，尤其马上就要月圆，出事的几率更高，医师焦灼地原地转了几圈，对上狼族的眼睛。
    平时眸瞳中纯正的黑色褪去，属于狼族的瞳孔中闪烁着绿莹莹的寒光，狼族帝姬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只一眼就让人寒毛直竖：“要我说第三遍吗？”
    医师和跪在地上的奴隶软着腿，连滚带爬地冲出书房。
    大后天就是月曜节，后天晚上就是万族宴，一大早，兔族就接到了狼族的请帖。
    这次的请帖是为了万族宴专门发出的，由狼族王室成员为各个族群亲自送上，雪璎本来以为来兔族的会是法斯莉娅，但没想到来的是兰桑。
    少年穿着裁剪得体的长袍，手中牵着一个穿白色长裙的女孩，笑吟吟地向雪靳递上制作精美的帖子：“期待阁下大驾。”
    雪靳笑着接下，招呼送请帖的使者进屋休息。
    接下来还有一大堆无聊又繁琐的礼仪和寒暄，雪璎混在兔族人中，好不容易等兰桑得空了，赶紧跳上桌子，蹭到他身边去，在少年手臂上戳了戳。
    “嗯？”兰桑扭过头，见果然是雪璎，神色顿时有些复杂。
    “法斯莉娅还好吗？”雪璎浑然不觉，兴冲冲地问他。
    “……啊。”兰桑顿了顿，“还好吧。”
    雪璎疑惑地看他几秒：“怎么了吗？”
    “满月快到了。”兰桑斟酌了一下，道，“你也知道她信息素不太稳定，受满月影响也就比较大，可能又要经历一次易感期。”
    如果情绪起伏比较大，那就是肯定要进入易感期。
    但事实上，十五岁以后，法斯莉娅就控制得很好，再也没有明显地受满月影响了。
    至于这一次……兰桑看着一无所知的小兔子，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端起杯子，假装要喝茶。
    雪璎没发现兰桑的异常，只是有些担心：“那她这几天又要一个人待在院子里？”
    昨天晚上没有来，是因为要到易感期了吗？
    小兔子在桌子上转了一圈：“我可以去找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