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碧城自知大势已去,紧闭双眼,说:“杀了我吧。”
怀雍上前捏住他的下颌,眼神复杂地端详这张与尹兰褰极像的脸,冷声吩咐:“别弄死了,留着等我回来亲自审问。”
……
怀雍赶在宫门闭之前进了宫。
没见着唐公公。
怀雍心事重重,他想,他忍不住了。
原是打算来向父皇禀告自己遇刺一事。
可真到了这里,他觉得自己被刺杀一事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由头。
反正他被刺杀惯了,又不稀罕。
等到时见了父皇,他还要跟父皇说一说那个男宠的事。
他敬爱父皇,天底下,没有比他更希望父皇成为一个流芳千古的明君的人。
他不想再在别人那里听到关于父皇的坏话了。
宫人引他去御花园。
怀雍疑惑:“都这个点了,花都要睡了,父皇还在御花园做什么?”
将他带到一处小径入口时,引路的人说:“皇上正在里面,请您进去。奴才这边先退下了。”
怀雍心中疑窦丛生,他回望来路,已经笼罩在了夜色之中,深邃难辨。
正这时,一缕似有若无的低吟之声自远处传来。
怀雍蹙眉,又松开,接着明白过来,他深深一震,如牵线之筝,循着声音悄步上前。
拨开一丛花,他看见红木小亭里,桌上两个重叠的身影被绉纱模糊,其中一个是他的父皇。
怀雍屏住呼吸。
他听见父皇怀中的男子在笑,卖娇依恋地呼唤“陛下”“陛下”,他像是纤弱无骨的藤草,想要攀在父皇的身上。
却被父皇掐着脖子推开,将他按在桌上。
父皇骂道:“骚/货。”
声容暴戾。
怀雍还是毕生头一回听见父皇口出秽语。
也是在这一时刻,怀雍看见了男子的脸,他仰倒在桌上,几乎要摔落下去,是以面容也是反着的。
天暗了,旁边宫灯的光照亮这张小小的脸,好似这人就只剩下一张脸,面具般幽幽倒悬,浮在空中,如此鬼魅地骤然映入怀雍的眼帘。
怀雍一下子就认出来了。
这个父皇的新男宠竟然跟他有着一副相似的面容。
“当。”
桌上的酒杯被扫落。
怀雍亦跌坐在地。
他不敢再看,遍体生寒。
“谁在那?!”
父皇厉声呵斥道。
不肖须臾,剑锋已将他面前的花丛给斩断。
剑尖指在怀雍的头顶。
仅披着一件轻薄外裳的父皇见到是他,脸色大变:“雍儿?”
“锵啷!……”
父皇反手将宝剑扎在花泥中,剑身摇颤。
他像是一只刚捕猎到一半,身上还冒着凶煞而滚烫的血气的野兽,伸手把怀雍从地上提了起来,咬牙切齿,狼视四周,质问:“是谁放雍公子进来的!”
第14章 叛逆
事后。
大家翻遍了九宫,也没能找出那个悄悄将怀雍引去御花园的宫人。
这个人泡沫般凭空消失了。
也就这是怀雍,皇上放在心尖上的人,换作是别人,早死八百遍了。
很多人记得一件旧事。
大约七八年前,皇上有一阵子很宠爱一位蕙妃,一个月有半个月去蕙妃的院子。皇上还为蕙妃大兴土木,在皇宫中修了一面湖。
然而这面湖仅仅落成一个月不到,有日雍公子不知怎的失足落水,隔天这座湖就被围起来。
等到怀雍的烧褪了,湖也被填平了。
还发现周围换了一群伺候的人。
彼时宫中得宠、不得宠的好几个妃子身边的婢女太监都被抓去慎刑司,再也没回来。
这次也挺离谱。
分明是怀雍擅闯御花园,惊扰圣驾,可皇上不但不开罪与他,反而还连夜召来御医,给怀雍煎熬安神汤服用。
怀雍发了一夜低烧,皇上像幼时抚养他一样,寸步不离地陪在他身边,时不时地用手抚贴他的额头,为他探测温度。
怀雍幼时是个极麻烦的小孩。
十一岁时不准和父皇一起睡了,还要来父皇的枕头和里衣,他得枕着父皇地枕头,抱着父皇的衣服才能睡着。这些东西在他开府搬出皇宫时一并带走了,皇上半句不妥都没说,别人哪敢置喙。
怀雍醒来时是午牌时分。
父皇就在他身边。
特意停了一天上朝。
怀雍得知后很惭愧,他是来劝谏父皇好好上朝了,这可好,反而害父皇旷工。
听他如此自责,父皇和煦一笑,如沐春风地哄他说:“你的父皇是皇帝,但也是你的父皇,父字还在皇字之前,自然得紧顾着你先。朕要是不陪在你身边,你又自己躲起来哭怎么办?”
怀雍脸红了一红,说:“那都是我很小很小的时候的事情了,我、我不记得了。”
父皇揶揄地看他:“哦?真不记得了?”
怀雍摇头,想撒谎,可即便是对着这个对他极尽温柔的父皇他也不敢撒谎,他小心翼翼地说:“不怎么记得了。”
父皇摸了摸他的脸:“醒了没事就好。改日朕让人再送些安神的药材到你的府上,记得好好吃药。”
父皇不提御花园里发生的事。
怀雍也不敢提。
仿佛他们谁也不提,就什么都没有发生,依然父慈子孝,毫无罅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