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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轮车
    明灭的声控灯在头顶闪烁,昏黄的光影映出走廊那道高大而清瘦的身影。
    他坐在水泥地上,宽阔瘦削的背脊倚着张贴满厚厚小广告的墙壁。窸窣脱落的灰粉将深褐色风衣蹭得灰白一片,衣摆随意垂落在布满脚印的台阶之上。昂贵的、沾染着嫣红汁水的白色西裤,裤管滚着层地面厚厚的浮灰,包裹着两条笔直修长的双腿。
    结实有力的臂膀紧紧地抱着具纤瘦的身躯,严丝合缝地拢在怀里。骨节分明的大掌一下下抚摸着单薄的背脊,轻柔地拍打着。
    “别哭啦,你眼睛都成条缝了。”
    “现在更像小蛤蟆了。”
    “宝宝睡,宝宝睡,宝宝快点,睡觉觉……”
    “一会儿虾仁要融化啦。”
    低沉慵懒、泛着丝异域黏软腔调的男声回荡在狭窄的楼道里,伴着微弱细密的压抑呜咽,如摇篮曲一般,温柔耐心地一遍遍安慰着:
    没事了,没事了。
    那断续的哭泣慢慢消散,连带着紧绷的肩脊也逐渐松弛,只偶尔传来声吸鼻涕的响动。
    卡米耶伸长手臂,探进布兜中翻动,另一手扶起陈冬的面颊,亲吻她濡湿的双唇。
    长舌轻柔地探进齿间,勾缠起她的舌尖吸吮,亲昵地交换彼此的津液、分享呼吸。
    他微直起身,唇齿间溢出湿潮的、混杂着咸涩泪水与清甜馥郁无花果芬芳的滚烫吐息。
    他拆开从布兜里摸出的纸巾,轻柔地为她擦拭眼泪鼻水。
    待拾掇得干干净净,又低头在她唇瓣轻啄一口,镀着昏黄灯光的蓬松发丝拱在她颈窝,一下下磨蹭:
    “你想不想告诉你亲爱的男朋友,今天发生了什么事?”
    陈冬低垂着脑袋,嗓音沙哑地把西餐厅的事简单复述了一遍。
    卡米耶安静地听着,纤长的眼睫半敛着瞳仁,在眼睑下垂落出浅淡的阴翳。
    “那个男的……”
    他忽然道:“那个黑手党说你住在这里不安全?”
    “可能是因为他老大见过我一次,”陈冬怔怔地点头:“但也没跟我说什么,就是灌了我杯酒。”
    “思考一下……”他瞳仁虚虚落在半空,喃喃道:“如果我是个黑手党首领,有个非常信任的手下,他知道我的所有罪证。”
    “但突然有天,他因为个姑娘闹出很大的麻烦,完全没把我放在眼里,也不顾忌组织里的其他成员……”
    他指尖无意识缠绕着陈冬的发丝,一圈、一圈,慵懒沙哑的话声空灵地回荡在狭小的楼道中。
    “我不会再信任他,甚至还要借机铲除他。”
    “至于那位同他关系亲密的姑娘……她可能会知道我的秘密,我也不能放过。”
    陈冬面色陡然苍白一片,猛地从卡米耶怀里挣了出来,拎着布袋胡乱翻动:“报警,我要报警……”
    她从警局出来那天,赵队留下了他的号码,告诉她以后想起来有关聂辉涉黑的证据都可以打给他。
    ……证据。
    她没证据。
    她动作陡然一顿,举着小灵通僵在原地。
    即便有证据,报警真的有用吗?
    她想起那天在西餐厅,杜成峰与贺蓝越谈论的内容。他俩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贺蓝越需要杜成峰的钱,杜成峰又倚着贺蓝越这座靠山。
    她身体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手掌紧紧攥着小灵通,指尖发白。
    可她还不能死,许童还在医院里躺着……
    一只宽大的手掌轻柔地裹住她的腕子,轻柔地将她扯进个萦着甜香无花果芬芳的温暖怀抱。
    “慢慢来,”卡米耶的声音自耳边传来:“那个狗男人说得对,我们得先从这里搬走。”
    陈冬茫然地抬起头看他:“……搬去哪儿?旅馆吗?”
    “搬来我家吧。”卡米耶低头亲了亲她的唇角:“我现在住在我妈的房子里。是座小洋楼,外面有个小花园,还有露天阳台……总之你一定会喜欢。”
    “住在一起又能怎样。”她颓然地垂下胳膊,喃喃道:“到时候连你一起杀,给人家多添盘菜吗?”
    卡米耶听完反而嘿嘿笑了声:
    “也行,那咱俩还能埋在一块。”
    “反正不能叫你一个人住,到时候死了都没人发现。”
    ……
    车轮一圈圈碾过地面,不时硌过颗小石子,带着车身发出哐当的声响。
    陈冬坐在三轮车斗里,脚边摆着几个塞得满当当的编织袋,紧攥着车前的栏杆,口中不住叮嘱:
    “慢点,你骑慢点,别把碗颠碎了!”
    卡米耶握着掉漆的车把,昂贵的西裤在半干不净的座面摩擦,锃亮的皮鞋奋力地一圈圈踩着脚蹬,偏过头大声回道:
    “那我都说了家里有碗,你非要那么多碗干什么!”
    旁侧不时有汽车经过,风声呼啸着,将他蓬松的发丝吹拂得后扬,露出那张满头大汗的精致面容。
    “反正车都借来了,又不是装不下,干嘛不要?”陈冬抬腿卡住个乱翻的编织袋,掷地有声:“那不都是钱买的吗?”
    “你知不知道我是超模?”
    卡米耶停在个红绿灯路口前,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问道:“你知不知道我走一次秀有多贵?你胆敢这么使唤我,这跟让我下乡喂猪有什么区别。”
    陈冬抬手抹了把他额前的汗珠,沉默片刻,道:
    “你是不是蹬不动了?你下来,换我蹬。”
    “谁说我蹬不动了!”卡米耶眼珠一下瞪得老大,绿莹莹地映着路灯的光亮,像燃着团火:“你就坐好吧,让你看看我的厉害!”
    陈冬张了张唇:“……但你喘得好厉害。你还是换我骑吧,我力气挺大的。”
    “那不喘我不死了吗,谁活着不喘气啊!”卡米耶气得拽着她的腕子咬了一口,齿尖狠狠磨了磨:“你别管!”
    回过头,又把脚蹬踩得哐当作响。
    晦暗的光亮洒落在腕间,映出肌肤上那圈亮晶晶的口水印。飘扬的蓬松曲卷发丝镀着层浅金的光亮,挟着无花果的清甜芳香,馥郁地笼罩在鼻端。
    陈冬哧地笑了声,红肿的眼皮弯垂出条窄细的缝隙。
    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