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死后的人会在七日内出现在别人的梦中,以作最后的别离。
可几日过来,景霖一次也没梦见。
哪怕是个背影。
哪怕是句话。
什么也没有。
景霖连晚膳都没胃口吃,撑开窗子,直接坐在地上,两手盘着,看着寂寥的星空。
西北的天暗的时辰比京城要晚些,这个点,约莫是子时。
也就是说,第二日了。
六月初六。
景霖的泪掉了一滴就没了。他不喜欢这样。
宋云舟要是知道他日日以泪洗面,估计连胎都不会好好投。
西北的星空很美,蓝紫交叠,黄白星点。吹过的风也不似白日。
景霖不会折千纸鹤,但他记住了模样。就从袖子中拿出一截木头,又抽出把小刀。头抵在窗边,慢慢地雕刻。
先是整体轮廓,后是细节。
他刀功娴熟,一刀下去,地上多了些木屑,木头却显得更精致了。
雕了一个时辰,景霖终于把小刀收起来,朝木头吹了一口气。
木屑飞飞扬扬,弥留在空中,同细微的灰尘一起。
木头被雕成了个细致的千纸鹤。
这千纸鹤并非新婚那晚用纸折的,而是宋云舟后来给他看的,自制的那甚么用来暗送秋波的送信鸽。
景霖起了身,撑在窗边缓了缓神,随后走到桌前,把包袱中的小东西拿出来,一起摆着。
——那是个荷花小人,和一个略有瑕疵的荷叶小人。
是他们俩在元宵出门游玩时,宋云舟挑的。
这三样东西摆在一块,还是有些突兀。毕竟荷花小人和荷叶小人都是烧了釉的,彩色的很好看。
但他这个木头刻的千纸鹤,不仅孤零零的,还只有个单调的颜色。
还没有上漆。景霖想。
要是上了漆的话,这千纸鹤便不会腐朽。
那颜色,也会更像宋云舟的眼。
不过也来不及上漆了。景霖沾了水,把千纸鹤打湿。
虽然这样会使得这木头更快腐朽,但好歹颜色更相近了点。
等千纸鹤又风干了后,他找了客栈里的火盆,拿出火折子,点燃千纸鹤,一把烧了。
紫檀木烧起来时有种淡淡的檀香味,燃起的白色烟雾逐渐散在景霖周围,碰一下就散。
窗外的风鼓进,倒是把这烟雾赶了出去。
景霖看千纸鹤慢慢烧尽,当最后的火光尽了,他轻轻道。
“生辰快乐。”
今日,是宋云舟的生辰。
二十五了。
要是没死,就二十一了。
宋云舟看起来比他大,却比他还小四岁。
不过现在都一样了。宋云舟的命停在了二十四,恰好他也是二十四。
景霖叹了口气。
阴阳两隔,他再也见不到宋云舟了。
等宋云舟投胎了,他却还没死。下辈子也没有缘分。
“傻子。”景霖喃喃骂道,“宋云舟是傻子。”他重新坐到窗边,自嘲道:“我也是傻子。”
宋云舟不在了,究其一大部分原因,都是他的自以为是。
伤都他一个人受了不就好了,死的人是他不就好了?其他人掺和进来做什么。
到头来,刘霄为了救他而死,宋云舟为了救他而死。
他这条命,真是镶了金。
景霖的指尖嵌进手心肉中,掐出深深四道痕。
既然如此,谁都不能再取他的命了。
而那人命债,该死的人都得死。
景霖透过沙尘黄土,遥看远方绿洲。
那绿洲是央国。
淮王不仁,他便不义。气运这东西,若是不肯主动站在自己身后……
那就夺。那就抢。
夺不到抢不到,那就毁掉。
景霖把剩下两个彩瓷小人放枕边,闭眸睡觉。
又是一夜无梦。
·
西北的天亮得挺早,日头也晒。日上三竿的程度,而这只是卯时三刻。
景霖睁开眼,除了有些酸痛,跟没事人一样。
他自己洗漱完,开门下楼。
仅是一晚的时辰,客栈里便多出了几个人。
为首的是个娇小女子,脸上折了块红色面纱,看不清其面容。但见其白嫩皮肤和水灵灵的桃花眼,也知道这是个小美人。
小美人不是中原的人,她一头金发,又长又卷。垂在裸露的背后,蓬松柔顺,连发丝都沾着光。
不过小美人似乎是喜欢中原的发饰,什么金银朱钗都往头上戴,虽凌乱,但瞧来也别致的很,反倒让人觉着这凌乱恰到好处。
姑娘坐在中央的桌子前,漫不经心地支起二郎腿,方圆之间竟无一人。
景霖顺着金发姑娘的视线扫去。
另一堆人都缩在角落。
“你们竟敢敲诈老板娘?!”姑娘发怒,手上的鞭子往地上一甩,发出响亮的声音。吓得后头那堆商人都瑟缩一阵。
景霖双眼一眯,没有下去,站在二楼,默默地看热闹。
里头有个商人脸红一阵白一阵,终于出来叫道:“小姑娘你不要含血喷人!这价钱是我们商量好了的,一晚一百文,那时候老板娘也是应了的。你又不认识老板娘,怎可在此颠倒黑白?!”
“我颠倒黑白?我可是老板娘的好朋友,我为我朋友打抱不平有何不对?”姑娘笑了笑,桃花眼迷的好看。她拍拍手,“你出来说吧,是不是他们搞敲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