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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客
    两天后,恰逢周六。原本,周寅坤与周耀辉的约见地点定在了一家酒店,可周夏夏态度坚决,非要请周耀辉到别墅来。
    早上八点,育儿师伊薇到得很准时。人一进门,周夏夏便嘱咐,说今天家里会来很重要的客人,为了避免孩子吵闹影响客人,请她等会儿务必不要把小川抱下楼来。周寅坤站在一旁,低眸睨了眼怀里正瞧向自己的儿子,皱起了眉头。其实这孩子平时吃饱喝足也挺安静的,周耀辉他来他的,凭什么把我们孩子藏起来?搞得好像是多见不得人的东西。
    但话说回来,他也并非不明白周夏夏的心思。终究,她心里那结疙瘩是解不开的,就如同他们血脉里的根系是永远摆脱不掉的一样。所以,即使周夏夏接受了与他的关系,一到周耀辉面前,估计就又打回原形了,她介意、她怕,而在这种事上,只有动心了才会内心有愧,心生惧意。周寅坤不逼她,时间总是最好的良药,可以解决人无法解决的,抚平心底难以愈合的。
    至于当下……罢了。况且他们父子俩寄人篱下,自然得老老实实听命行事。
    见周夏夏跟伊薇交代完便匆匆奔向厨房。周寅坤打算把怀里的孩子交给伊薇,他双手托着正要递过去,自己胸前的衣服便跟着被提起,只见一只倔强的小手紧紧攥住了他的衣领。他随意扯了把那藕节似的小胳膊,竟没能扯开。
    他懒得计较,反正一杆狙的重量,抱不抱的无妨。人还没到,他索性就带着小川在客厅看会儿搏击赛。
    不久,厨房里暖乎乎的黄油香气和肉桂果酱的甜香弥漫而出。夏夏戴着隔热手套,从烤箱中取出托盘,新鲜出炉的苹果派色泽金黄,酥皮包裹着糖渍,溢出的果馅呈现出温暖的蜜色,看上去就很好吃。
    今天爸爸来家里,夏夏特意作了一些甜品茶点,除了苹果派,还有小蛋糕以及上礼拜刚跟营养师学做的法式咸派,咖啡和红茶她也精心准备好了。
    执意邀请周耀辉到家里坐,是夏夏的坚持。毕竟爸爸想见自己,这对她而言是惊喜,更是难得。像这样父女间破冰的好机会,在外面见面,未免显得太过生分,请来家里多少能显出自己的诚意。
    夏夏专注地在蛋糕坯上抹着奶油。认真投入地做一件事,总能使人心绪获得平静,驱散身体上无尽的忐忑与紧张。
    “嗡嗡——嗡嗡——”她目光循声望去,大理石岛台上的手机接连震动起来。她放下手中的抹刀,走过去拿起一看,平静的眸中此刻稍有凝滞。
    是舒雯姐?
    夏夏来到法国后,确实给陈舒雯发过一条信息。那是在所有事情尘埃落定,时隔一年之久后的首次联系,但短信发出后并没有收到回复。她当时便预感舒雯姐怕是与陈悬生闹得不可开交,被软禁或是出逃在外,不方便与她联系。
    于是,当看见这通来电,夏夏的心又忽然提了起来。她接起电话:“喂。”
    “夏夏,是我。”电话那头,陈舒雯的声音不大,显然是在有意提防。
    “舒——”夏夏那句“舒雯姐”卡在喉咙里,她下意识地往厨房外瞟了一眼,随即改口说道:“我知道。是……出什么事了吗?”
    那边顿了顿,没有回答,继而问道:“你现在还在法国吗?”
    “对,我应该会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住在这边。”夏夏大概能猜到,陈舒雯这通电话定是斟酌了许久,于是她压低嗓音说:“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舒雯姐尽管开口。”
    陈舒雯心里清楚,夏夏与周寅坤之间已有所缓和,而周寅坤与陈悬生又是合作关系,不到万不得已,她是不会给夏夏添麻烦的。可如今迫在眉睫,她已打点好了一切,只欠,一夜东风。
    “那我长话短说。”电话里陈舒雯说道,“我要离开,但陈悬生看得极紧,我必须找到一个能摆脱他视线的机会。所以……夏夏,你可不可以来英国一趟?”
    “我想,找个合理的契机。”
    印象里陈舒雯向来傲骨,能让她跟人张口的事,可想而知有多急。而且舒雯姐整日被陈悬生监视着,在那边都没什么朋友,除了她,恐怕没有人能让她找到借口离开陈悬生的眼皮子底下。何况自己现在人在法国,离英国并不算远。
    至于时间方面,两个学校的入学申请资料已经提交,等明天参加完面试之后,第一志愿院的院校会在一个月内给出回复。若未被第一志愿录取,申请将直接转到第二志愿,等同于后续只需等待结果。快的话,后天一早就可以去英国。
    “好,最快后天。”夏夏爽快地应道,“那我等会儿跟他说一声,我觉得他应该不会不允许。”
    “只是,我们要以什么理由……?”夏夏心中有些犯嘀咕。回想之前,即便是她和陈舒雯一同外出,陈悬生和周寅坤也会跟得死死的,想要避开他们着实不易。
    这个陈舒雯自然有考虑过:“八月英国这边会有大大小小的音乐会,散场时人会很多,那时便是机会。但弊端在于,驱车前往港口的路上,难免会遭到中途围追堵截的正面冲突。我也想过中途离场,尽可能拖出时间,可音乐厅的环境相对静态秩序,一旦被他的保镖发现我举动异常,就更加走不了了。”
    “所以,把握大概有七成。”
    听了陈舒雯的逃跑计划,夏夏甚至感觉连七成的把握都难以达到,由此也感受到了舒雯姐这回是真的很急迫。
    “七成……”她喃喃自语道。想要尽可能快且顺利地到达港口,必然要避开正面冲突,那么,目前最好的办法,也只能是在陈悬生察觉之前争取到更多时间。需要一个人员流动频繁且环境较为复杂的地方。一个念头在脑中亮出:“慈善晚宴?”
    “什么?”电话那头没听明白。
    夏夏未及过多思索,提出自己的想法:“慈善晚宴怎么样?我知道伦敦过些天会有一场大型慈善晚宴,那样的社交场合,就算不是散场时,气氛也相对热络。如果再换上工作人员的制服,就更不容易引人耳目了。”
    陈舒雯思路顿开,她正要再度开口,不料被一个男性的声音打断:“舒雯,谁的电话?”
    仅仅一句,便让电话两头的人心头一紧。夏夏都替陈舒雯捏了把汗,而紧接着就听见电话里,陈舒雯声音倨傲,不掺杂一丝慌乱地说:“是夏夏,她过些天要来英国,我闲着也是闲着,打算叫她过来玩的,正好不用从早到晚看着某人那副惺惺作态的嘴脸。”
    耳边好听的女声拉近:“那夏夏,我们等见面再聊。”
    “哦…哦好,那舒雯姐等我,我一定会去的。”说完,对方挂断电话,夏夏这边才合上手机。
    银色手机放回岛台上,心绪却尚未平定。刚才舒雯姐与她的谈话,也不知道有没有被陈悬生听到。如果是去慈善晚宴的话,正常跟周寅坤提及,问题应该不大吧?
    此时,身后传来婴儿稚嫩绵软的奶音,夹带着男人的问话:“陈舒雯?”
    夏夏猛地转头,见男人正单手抱着小川走过来。都说了让伊薇老师把小川带去楼上,周寅坤又给带过来了。她下意识注意了眼墙上的时间,八点五十,再过个十来分钟爸爸差不多也该到了。
    “嗯。”她随意应了一声,接着说:“有件事我想请你帮忙,可以吗?”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夫妻间有什么可客套的。周夏夏鲜少的求助,挑起了周寅坤的兴致:“说。”
    突然说自己要去慈善晚宴就会有点奇怪。要知道,慈善晚宴通常属于商务晚宴,她又是通过什么途径知道的呢?时间不允许她多思考,话也必须得跟得上。
    “是这样,我最近一直在关注儿童援助这一块。过些天伦敦有个国际救助儿童会的慈善晚宴,我想去现场零距离的了解一下。”她态度诚恳,语气真实:“其实那天在机场,我捡到了一位先生的邀请函,他应该是在这个基金会捐助过一些重要项目,被主办方邀请的。他说没有邀请函是进不去的,还好心地跟我说可以带我进去,但是我拒绝了。那你能不能……帮我找两张邀请函,我想让舒雯姐跟我一起去。”
    周夏夏口中的那位先生,周寅坤清楚是谁。穆怀良一直想见他,又是挑衅,又是在周夏夏面前演大善人,无非就是想借个由头让他不得不见。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他关注的重点不在这儿。
    两张邀请函而已,周寅坤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然他没先应下,而是一门心思好奇起了别的:“那你为什么拒绝、是不是因为那个人看着就不像是个好东西?”
    突如其来的偏见,让夏夏愣了一下。在她印象中,那位先生很有礼貌,穿着得体也十分绅士,并不像坏人。
    “那倒不是。”她坦白说:“是因为他说晚宴允许每位男士携带一位女伴,带我进去的话,是要以女伴的身份才可以,我觉得这样不太好就拒绝了。”
    原来是怕他吃醋,影响夫妻关系,没想到周夏夏还挺在乎他的感受。周寅坤心情更佳,甚至还有些期待了,他二话不说:“想去就去,我跟你一起,顺便带儿子去英国玩玩儿,就当度假了。”
    听他趾高气昂的语气,夏夏基本能猜到,周寅坤指定要带着孩子去陈悬生面前炫耀一番,到时候两个男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念散音,可得苦了舒雯姐。光想想,她头都大了叁圈,但还好周寅坤很痛快地就答应了,看样子也没有起疑。
    “嗯,那行。”她趁热打铁:“那后天就去可以吗?舒雯姐平时都闷在家里,正好我现在还没开学,也想去陪陪她。”
    被周寅坤抱在怀里的小川听不懂老爸老妈在说什么,一双灵动的大眼睛格外明亮,手里还拿着一只黄色的塑胶小鸭,他手一捏,“吱!”一声。
    周寅坤正要说话却被打断,拧起眉,给了小川个极其凶狠的眼色,几个月大的婴儿被吓得直撇嘴,下一秒就被老爸放在了岛台上。
    周寅坤大手搭在儿子小小的肩膀上,几乎罩住了小半边身子,他单手插兜,上前一步,笑着看向眼前面露不满的人儿:“都听你的呗,我怎么都行。”
    夏夏是对他这种教育孩子的方式非常不认同,小孩子又不是故意的,稍微做错一点就要被他凶,要是一直这样下去,会把孩子吓出毛病的。
    “你可不可以不要总吓唬他。”在孩子这件事上,夏夏从不忍让,她心平气和地跟他讲道理:“小川现在正是对很多事物充满新鲜感的阶段,你总是这样凶他,搞不好他以后做什么事都会小心翼翼,性格会变得很内向的。”
    性格这东西十有八九都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跟他凶不凶有什么关系?再说了,这小兔崽子不记仇,到最后还不是跟他好,成天像狗皮膏药一样粘着。
    周寅坤大手随便揉了把小川圆圆的小脑袋,满不在乎地说:“这不逗他玩呢吗?又没动手。”
    难道不动手,心理上的压迫就不值一提了吗?再者,他手劲那么大,要是真动起手来,那孩子不死也得残疾了。夏夏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轻轻叹了口气,没再理他,转身去给即将完成的奶油蛋糕做装饰。
    周寅坤站在那儿,目光随她转身扫向厨台,发现几乎每一样甜品都做了不止叁人份。瞧这意思,是没把周耀辉气死,也能把他撑死,“你这一大清早起来做这么多,哪里吃得了?”
    “也不都要吃完的。”烤箱提示音“叮”地一声,夏夏快步过去取出一盘冒着热气的朗姆曲奇,放到冷却架上,边侧头跟他说:“这些有一部分是我准备包装好送给爸爸,让他带回去吃的。”
    “短短两天时间,我也实在想不出拿什么来做为见面礼,倒是觉得自己亲手做些甜品、食物送给他,更能拉近彼此的距离。”
    搞得这么正式,还见面礼……
    就周耀辉那种蛇蝎心肠的爹,他也配?
    周寅坤没言语,搭在小川肩头的大手,指尖一下下地点着。
    “叮咚——”
    门铃就在这时响了。清脆的声音还荡在空中,这父子俩就被齐刷刷地撵去了楼上。
    *
    五分钟后。
    宽绰明朗的客厅里,只有周夏夏和周耀辉两个人。父女二人一同坐在奶油色的牛皮沙发上,和煦的阳光倾进巨大的拱形落地窗,晒过墙角蜿蜒直上的藤本月季,在大理石地板上映出斑驳的植物光影。气氛静谧而拘谨。
    自己有多久没有和爸爸这样闲适地坐在一起,夏夏都记不清了。紧张与愧疚交织,让她握在身前的双手也跟着不由地绞在一起。她深吸了一口气,鼓足勇气看向身边的人,却被周耀辉抢先开了口:“夏夏。”
    夏夏的目光落在周耀辉看向她的眼眸上。熟悉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唤着她的名字,温暖的语气多像冬天取暖的火炉,连眼眶都被烘得发热。一股酸意涌上鼻腔,她依然笑容微绽,却怎么也没敢叫出那声“爸爸”。
    周耀辉抬起手,犹豫着顿了顿,还是轻轻拍了拍女儿的头。他不做过多铺垫,有话直说:“爸爸这次来之前,想了很长一段时间,你说的没错,如果不是我利用你妈妈存了那一大笔钱,她就不会为了兑现生前的承诺去自杀,如果我没有把那些生意藏在你身上,就不会给你招来那么多麻烦,要是……我没有制造假死,或许你也不会被周寅坤纠缠。”
    “我对不起你,更对不起你妈妈,所有的一切都与我脱不了干系。”
    “是我差点害了你。”他瞧了眼夏夏左侧锁骨下的位置,衣服遮着看不见枪伤留下的痕迹,可当晚血淋淋的画面,大半年来始终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他神情内疚:“夏夏,对于你妈妈,我已经没机会去弥补了,我只想用后半生来护好你,你能不能给爸爸一个机会?”
    一席话听完,夏夏惊讶的是,她心中竟没有掀起任何波澜。大概是经历过一场与死亡的较量,也可能是时间过得太久,自己记性不好,往昔的很多事都似乎被弱化变得模糊。她不怨谁、更不恨谁,甚至自欺欺人地想要活在当下。有栋自己亲手布置的很漂亮的房子,可以如愿以偿地上大学,还有个健康可爱的儿子,怎么不算上天的一种眷顾呢?
    自己失去了妈妈。而他,也失去了一个可以为他不惜一切的爱人,又怎么……不算是种惩罚呢。
    见女儿若有所思,周耀辉神色黯淡下去,有些失落:“不管你原不原谅我,……都没关系,你好就行。”
    那话声引得夏夏回过神来,她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端起茶几上的杯子,双手给旁边的人敬上了一杯茶。
    她看着那双温暖的大手接过茶杯,不是当初躺在医院里,白色布单下毫无血色、没有生命迹象的样子。心底蓦地生出一阵失而复得的释然,至少她没有失去爸爸,死去的人不能复生,发生的事不可逆转,如今她想更珍惜眼前,毕竟,福祸难料。
    即便夏夏自始至终什么都没说,周耀辉也明白她的意思。他欣慰地喝了手中的那杯茶。就在茶杯放回,杯底与茶几玻璃轻碰的刹那,一个很轻的声音叫了他:“爸爸。”
    周耀辉搭在杯沿的手就那么停住了。上一次女儿这样叫自己,是在密支那的地下防空室,当时自己就像得了失心疯,为了利益和心里对周寅坤的那口恶气,不惜伤害夏夏,还将她跟周寅坤逼进了野人山,更是夺了她刚出生的孩子,作为要挟周寅坤的筹码。自那以后,他从没幻想过夏夏还能再叫他一声爸爸。
    “爸爸。”夏夏喉咙微涩。乱伦的羞耻境地里,连这声简单的称呼都让她铆足了力气,她凝视着周耀辉的侧脸:“我也……对不起。”
    周耀辉没有转过头来,而是静静听着她说:“我不是一个好女儿。你们是亲兄弟,是我知错犯错、不知廉耻。之前的那段时间里,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是个什么样的身份,每天都活得很累,直到我昏迷醒来后,发现世人所恐惧的死亡原来并没有很可怕,相比之下,活着才更可怕。既然那么努力的活了下来,这次,我只想做周夏夏。”
    “爸爸可以……接受这样的我吗?”
    她说完,周耀辉才将目光投过来。视线交汇,夏夏泪水在眼圈里打转又神情坚毅。
    时过数秒,周耀辉在她眼泪落下的前一秒,像女儿小时候受了委屈时那样,直接将人拥进到怀里,任由那眼泪蹭湿了自己整齐干净的衣服。
    父女间温情渐浓。殊不知,自打这父女俩谈话开始,二层挑台处的拱墙后,就竖起了双耳朵。
    周寅坤也并非有意窃听,他就是抱着小川跟这儿玩呢,不让他俩下楼,又没说不让他俩跟楼上走动。管天管地,还能管得了他拉屎放屁?
    可不听不知道,一听真是吓一跳。周耀辉演苦情戏的本事简直让他瞠目结舌,叁言两语就把周夏夏给哄骗住了,干的那些缺德事分分钟便一笔勾销,那叫一个手段了得。
    他探头看了眼,只见周耀辉安慰地拍拍夏夏的后背,粗糙的手掌抹去她白嫩脸蛋上的泪水,还顺带用拇指给她捏了把鼻涕,宠溺之情溢于言表:“一看爸爸哭得这么委屈,难不成那倔驴对你不好?”
    楼上某人立刻拉长了脸。倔驴?谁是倔驴……
    虽然周耀辉语气中寻不见半分责备之意,夏夏还是身子一木,不可置信地离开爸爸怀里,惊怔地看向他。
    周耀辉看着女儿那满是惶惑又期待的眼睛,心头一酸。径直妄下定论:“真对你不好?”
    “不是不是。”夏夏连连摆手。她生怕爸爸真以为周寅坤对她怠慢,一个不高兴这两兄弟又干起仗来,“他改变挺多的,而且现在也比较尊重我的意见和想法。”
    “咿——!”上方传来婴儿奶声奶气的声音,两人同时望去,只见一颗圆圆的小脑袋歪着探出了墙边,正往楼下张望。紧跟着一只大手伸出来,又把那颗小脑袋捞了回去。
    夏夏脑袋嗡地一下,脸上明晃晃地写着尴尬二字。周耀辉双手搓了搓大腿,对于那孩子,他心里虽仍有些芥蒂,但既然是夏夏的亲骨肉,他也不再计较。这才刚与女儿和好,别闹得那么拘谨,他看了看茶几上几样外观精致的甜品,问道:“夏夏,这些都是你做的吗?”
    实际上,周耀辉心想是家里厨子做的,这么问,只是想尽快打破尴尬的局面。
    夏夏这才回过头来,赶紧笑着点点头:“嗯,是呀。爸爸你尝——”
    她话没说完,便听见一串婴儿嘎嘎嘎的笑声,清晰而爽朗。她猛地抬头看向挑台,这回却什么也没看见,大的小的都没见踪影。
    小川总是好奇地往外探头,周寅坤就得一次次地往回捞,可小孩子不懂,当是在逗他玩,反而觉得有意思,乐得合不拢嘴。
    周寅坤瞧着咧着嘴笑出口水的小人儿,不悦地啧了一声。显然是对他这种表现非常不满意,好心带着他在走廊透透气,干嘛偏要搞得像偷窥一样。
    他干脆堂堂正正地走出来,抱着孩子站在观景挑台,单手插兜,昂首低眼俯视着周耀辉,语气半点不客气:“到底还要让我等多久?”
    夏夏见周寅坤这话是对周耀辉说的,看来,今日他们还有别的事要谈。
    “夏夏。”闻声,她收回视线,周耀辉轻轻拍了拍她的胳膊:“我们有点事要谈,很快。等下爸爸一定好好品尝一下我女儿亲手做的甜品。”
    “嗯,好。”夏夏乖巧点头,“那你们先聊,不急。”
    她目光追随着周耀辉起身,看他手里拿着份不知夹着什么内容的单页夹,走上楼去。并没看出有任何情绪,倒不像是会和周寅坤吵起来的样子。
    *
    书房的门关上,外面听不见里面的说话声。
    周寅坤走到窗前点了根烟叼在嘴里,手里翻看着那几页资料,准确的说是一份边角撕裂残缺、旧到发黄的南非私营武装公司破格雇佣记录,看样子年头不短了。
    贴在上面边缘翘起的照片中,抛开年纪,从相貌轮廓也能看得出,是那天在监控画面中与他对视过的脸。下方姓名那一栏是穆怀良没错,但并不是1979年生人,而是1977年,那今年就是31岁。怪不得长得比他老呢。
    不出所料,果然是做过武装的。这个武装组织周寅坤知道,比起繁复的全名,简称为EO更家喻户晓,拥有储备兵力数千人,全是训练有素的退役军人。别看是个私营,业务却涉及军事训练、武器销售、以及直接参与军事冲突等多个领域,不仅提供步兵服务,其员工还包括坦克兵、飞行员、工程师和医务人员,确保士兵与坦克、装甲运兵车及空中支援和火炮协同作战。可又有什么用呢,最后还不是抵不过政府。
    烟雾从唇齿溢出,周寅坤摘下烟,夹在指间,转过身来对坐在皮椅上悠闲喝茶的人说:“据我所知,这个组织1999年就已经关门大吉了,查了半天,就这?”
    周耀辉茶水刚递到嘴边,他抿了一口才说话:“对,名义上是解散了。解散后许多前EO的高级职员又在南非和其他地区建立了不少类似企业,但几年后,几乎都被吞并了,吞并他们的这个武装组织叫斯特林,驻扎在索马里兰。”
    “你意思,穆怀良把解散的EO又给组建回来了,高层原班人马换汤不换药?有什么证据吗?”周寅坤边说边翻,没几页纸,很快就翻完,最后夹着的是一张合影,陈旧的相片中,一个男人怀里搂着两个小男孩,大的五六岁,小的也就两叁岁。他拿起来看,“这个哪儿来的?”
    “香港。跟香港待过那段时间人脉还行。”周耀辉放下茶杯,亦走到窗前来,“照片中的男人叫许振雄,香港人,是他爸。查不到他,我只好先从他身边的人入手,可他爸的信息也很少,只查到1988年他爸带他去了索马里,没多久他爸死了,他就被人掳去给‘青年党’做娃娃兵,直到后来升至为区域军阀头目,还组建了自己的武装,就叫斯特林。”
    “而且自斯特林崛起之后,多次为‘青年党’提供装备,怎么看都像一路的。”
    指间的烟燃尽一大截,忘了抽。周寅坤耳朵听着,眼睛却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半天,忽然想到什么,他抬眸:“你刚才说他爸叫什么?不姓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