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站在门口,彷如一尊雕塑,面无表情盯着那扇门。
他们已经进去一会儿了。
他眨了眨眼,不知想起什么,左右望了望。
而后,仍站在原地,机械地抬起手腕看表。
表盘上,分针只移动了一小格。
原来才五分钟。
他却仿佛已在此站完一生。
-
屋内。
门锁“咔哒”落下的瞬间,苏然立刻弹开,与孟其淮拉开最远的距离。
“说好了!只是演戏。”她强调,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心虚。
哪怕是假的,她对这种事还是天然的抗拒,而且恶心。
孟其淮挑了挑眉,依言在靠门的单人沙发上坐下,姿态闲适。
“不要我东想西想,”他目光扫过女孩刚才下意识坐下的床沿,“你坐那儿?”
苏然像被烫到一样立刻起身,几乎是逃到书桌旁的椅子上。
沉默。诡异的沉默。
苏然没有问孟其淮为什么肯帮忙。
有时候,她自私得可怕。
不想知道,不愿意知道,不关心。
两个人就这样保持得体的距离,对坐。
她盯着地毯繁复的花纹,能感到对面投来的视线,沉甸甸的,带着无声的侵略性。
这不同于苏然见过的孟其淮的任何一面,她本能地察觉到危机。
“别看了。”她忽然抬头,怒视着对面的男人。
孟其淮向后靠进沙发,扯了扯嘴角:“不能碰,看看也不行?”他顿了顿,声音低缓,“那我图什么?”
苏然白了他一眼,不再吭声,只盼时间快些流失。好结束这不尴不尬的画面。
终于,一个小时到了。
苏然立刻起身去抓自己的包。
孟其淮动作更快,大步迈过来,一把攥住她的手腕。
苏然下意识就要惊呼,却被他另一只手迅速捂住嘴。
“闭嘴!”他压低声音道,“你想让他听到吗?”
他望了眼紧闭的大门,“好让他知道我们在演戏?”
……你想让他听到吗?
龚晏承觉得自己真听到了。
为着孩子隐私,他今天包下整层,严令不准任何人靠近。
所以,这里如今只有他们三人。
加之酒店隔音绝佳,环境更显清幽,称得上寂静无声。
可此时无声反而是折磨。
安静是会吃人的。
这么静,悄无声息。
龚晏承却觉得自己听见了一切——
和在他身下时一样的……甚至更多分。
他痛苦地捂住眼睛,后退两步,背靠到对面墙壁上,才勉强撑柱。
明明一个多月、两个月前,他们还那么亲密,她还完全属于他。
至少身体是的。
心……
心其实也是啊。
龚晏承恍惚地想。
而现在,他亲手将她送出去。
那两个月,他一直透过安排的人关注她——他的女孩——的一切。
从未动摇过决心。
因为坚信,这是他们完全属于彼此的基础。
期间也去看过几次心理医生。
苏然尚且不能接受。他又怎么能轻易接受?
偏执的一面几乎要将他逼疯。
可他应该控制自己,小宝需要经历,哪怕一次呢?
他不能这么自私。只能寄希望这之后,一切能如自己预期。起码,她不要把别人的味道带回家,不要告诉他——他们究竟、究竟如何好,如何亲密。
那天苏然问过之后,龚晏承已经不能避免去想这些。
身体状况和精神状况亦越来越差。
如果此时示弱,未尝不是好办法。
但老男人在这方面表现得单纯而且执拗。
人生头一次尝到感情的滋味,毫无保留的感情的滋味。一片狼藉的、如同荒漠的心,一旦被温柔的水源滋养,怎么还能甘愿回到过往的干涸?
所以,他仍然希望拥有那种纯粹的完整的感情。
所以,他不希望她的停留中掺杂有一丝丝爱恋之外的情绪。
所以,他苦苦坚持。
但这一刻,龚晏承不确定了。
甚至开始否定。
脑海中幻听好像越来越严重。
那些软弱的、可爱的、甜腻的,只在他身边发出的声音,或许已经属于别人。
仿佛自虐一般,他一遍遍想着门内正发生的事。
越来越崩溃,直至人都站不稳,彻底跌坐在墙边。
-
屋内,苏然还被孟其淮抓着,瞪着他,像是只发怒的兔子。
男人弯了弯唇,“他如果不信,那你煎熬的这一小时算什么?”
她现在根本不想听他说话,猛地就着嘴边的手狠狠咬下去。
孟其淮吃痛“嘶”了一声,却仍不松开,甚至更紧地捏住她的脸,揉了揉。
苏然脸都憋红了,“呜呜呜”地叫,还踢了他两脚。
“我不碰你,但也别出声,好吗?”孟其淮盯着她。
苏然眨了眨眼。
男人守诺松开了。
“你也知道是煎熬!?混蛋!”获得自由第一秒,苏然就压着声音骂道。
边骂边整理衣服,准备继续往外走。
男人低沉的声音在身后慢悠悠响起。
“你现在这样出去。一切就前功尽弃了。”
?
苏然停住脚步,困惑地转身望着他。
“首先,”他慢条斯理地说,“你得换身衣服。”
苏然还没张口,他就指了指一旁自己带过来的纸袋,“我带了。”
这下轮到苏然愣住了,作为这场戏的配角,他未免准备得太充分。
但他的话是正确的,做戏做全套,她的确该换身衣服。
事后,总要洗个澡。
换了,才显得激烈。
“其次,”孟其淮勾了勾唇,眼睛里有一点淡淡的笑,不动声色靠近了些,低哑道:“你们平时,通常做多久?”
苏然整张脸瞬间涨红,“……变态!”
孟其淮不说话,只是看着她。
几秒后,苏然自己也反应过来了。那股支撑着她的怒气霎时泄去,她慢慢坐回椅子上,颓然道:“顶多……我顶多再等一个小时。”
她一刻也不想多待。
“噢……”孟其淮意味不明地应了一声,坐到床上,欠揍地评价:“也不怎么样嘛。”
“闭嘴吧你!!”
“真的不考虑考虑我?”他却忽然话锋一转。
无比直白,无比平静,不合时宜。
“你……”
苏然烦躁地抬头,话未出口,视线却僵住了——男人双腿微敞,胯间高高隆起。
“你是色情狂吗?”她面红耳赤地别开脸。
“显然不是。”孟其淮一脸坦然,甚至有着些微妙的自得:“尤其和你那位男友相比。”
见女孩终于肯转头看他,虽然眼神不怎么和善,孟其淮脸上那一丝自得更明显,甚至慢慢道:
“我三十二岁,至今仍是处男。”
“……”
“既然这么受不了他,不如选我?”
“……”
苏然神色微动,并非动摇,只是一丝复杂的感慨。
这种可能,她很早之前就有考虑。
如果有的选,她今天也不会在这儿。
她笑了笑,故意道:“你怎么不五年前提?那时候搞不好我还肯看你一眼。”
“恕我直言,苏小姐,五年前你还未成年。”男人淡淡道。
“那不结了。”苏然翻了个白眼,“我们不可能,省省吧。”
“假如,在你们相遇之前呢?”孟其淮又问,不依不饶,仿佛一定要个答案。
这时候就真不像他了。
至少不是苏然印象中的他。
她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不好到她都没法忽视,只能抬头看天花板,认真思考问题的答案。
苏然沉默了片刻,最终直视着他,摇了摇头:“我不喜欢你。五年前就不喜欢。”
她话说得决绝,而且直接,不留任何余地。
“你不了解我的情况。”她顿了顿,换了种说法,“我相信眼缘这种东西,第一眼不喜欢,就一定无法喜欢了。”
“真是绝情。”
孟其淮又恢复成无所谓的模样,“本来还想再努力努力的。我们真的很合适。”
话说到这个份上,苏然反而放松了。
“不必了吧。”
她看向门的方向,声音轻轻的,好像整个人都温柔下来,所有棱角都消失了,“他不会放过你的。”
随即,回头重新看向孟其淮,“忘记春节期间那次狙击了?我记得……你说是针对你名下的企业?”
不是针对孟家,而是他个人。
忽然开始,又戛然而止。
见对面人不吭声,苏然轻呼出一口气。
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
真是煎熬。
好在又一个小时过去了。
她该走了。
-
龚晏承死死盯着那扇门,同时捂着胃。
他已经放弃了看时间。
时间没有意义。
他不知道他们会做多久。要做多久。
老天……
他怎么会以为自己能挨过去?
什么公平……
去他妈的公平!!
脑袋一直嗡嗡响。
女孩的尖叫和啜泣……更是从她进门后就一直在他耳边飘忽。
所有曾经他听过的、独属于他的、令他感到幸福和满足的声音,此刻都以一种扭曲的、放大的形式,在他耳边尖啸。
“够了……”
龚晏承猛地拍了拍脑袋,而后将自己抱住,蜷缩成一团,发出一声近乎气音的嘶哑低语。
自然无人回应。
于是,幻觉变本加厉。
每一秒都被拉得无限长。
龚晏承浸泡在自我凌迟的想象里,他觉得自己要疯了。
被那些不知究竟是否存在的声音,被自己亲手打造的刑具,折磨得形销骨立,魂飞魄散。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又是一个五分钟,也许是永恒。
“咔哒。”
一声轻响,如同惊雷,在男人混沌的世界里炸开。
那扇隔绝了天堂与地狱的门——开了。
他的宝贝先走出来。
他的……
然后她被拉住,转了个身,被抱住了。
或许他该冲上去的。
至少要做点什么。
刚刚他还这么想着。
现在,却一动不动,就看着。
-
苏然换好衣服出来,孟其淮也换了装束,只是胯下轮廓依旧明显。
她视而不见,拿起自己的东西就要走。
刚到门边,手腕再次被猛地攥住,力道之大,不容挣脱。
“你有完没完!?”她的耐性快被耗尽了。
“我们……”男人竟然自身后抱住了她,气息拂过她的发顶,声音沙哑得可怕:“真的做怎么样?反正你也介意。他就在门外……”他诱惑道:“这样,你做的一切才有意义。”
苏然开始剧烈挣扎,却还记得压低声音:“放手!!”
“别动!”孟其淮厉声道,手上力道未松,身体却稍稍后退了半寸,只是那灼热的威胁依旧若即若离。
他粗重地喘息着,笑了笑,“起码……要等这里消停下去。不然,还有什么可信度?”
“办了两个多小时,还这样,我没这么天赋异禀。”
“……”苏然也呼吸不稳。是气的,气得浑身发抖。
“松手!!!”她压着嗓子叫。
但无论如何,她同意了。或者说,默许了。
终于得以出门时,孟其淮又拉住她,顺势将她转了个身,作出拥抱的姿态。
“小家伙,”他的声音贴得很近,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喟叹,“下次别再这么莽撞了,什么人都敢约。”
而后,他弯了弯眼睛,“我会记得你的。再见。”
龚晏承就在门口,对面,看着这一幕。
苏然当没听见孟其淮的话,面无表情转身,看了龚晏承一会儿,将两个男人扔在身后,径直走向了电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