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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崔玉瑗抬起头来,目不斜视,字字铿锵:“请陛下恕罪,臣要为家父翻案!”
    崔父乃前工部尚书, 因贪墨案而锒铛入狱,自绝于狱中。
    “陛下!家父一生兢兢业业,廉洁奉公。那年黄河水患,他为治水殚精竭力, 以命相博, 险些死于水患。又岂会贪黩修筑堤坝的钱款?请陛下重查此案, 还家父清白!”
    太子额上青筋直跳,当即便道:“此事早已盖棺定论, 陛下重病初愈之际, 岂容你在此烦扰!”
    崔玉瑗却不曾看他一眼:“陛下!臣要检举户部尚书李晟, 监守自盗, 贪墨赈灾款,致使堤坝冲垮,无数灾民流离失所,良田毁于一旦, 事后还将此事栽赃陷害家父,致使家父冤死狱中……”
    她话音未落,忽被太子扭身过来狠狠掌掴了一下, 被扇倒在地,耳中嗡鸣不休。
    太子气得浑身发抖,难以置信数年来在他跟前伏低做小的女人竟然一早便居心叵测。都谈不上背叛,分明就是潜伏他在身边的细作。
    太子的视线在殿中人之间逡巡。这女人日夜跟在他身侧,当年之事也早已销毁了一切证据,她如何能查到?若说她背后没有帮手,他断然是不信的。
    视线在雨中停顿在靖安公主的身上。与他作对的,除了赵嘉容还能有谁?恐怕当年她将崔玉瑗贬入掖庭宫中,再由他出手相救,皆是她设的局!还以为她们为了谢青崖争风吃醋,岂知她们早已是一丘之貉。
    赵嘉容只觉那视线如芒刺在背,却恍若未觉,伸手去接秦王端过来的空药碗。
    而此刻崔玉瑗的半张脸一下子又红又肿,但她丝毫不觉得痛,只觉得畅快。
    这些年她日日夜夜梦里都是今日的场景。这一刻她已经等了太久。她蛰伏多年,证据早已暗中收集,只待太子失去皇帝的信任,找准时机,给出致命一击。
    而此情此景落在榻上皇帝的眼中,与太子有同样的猜疑。
    “陈年旧事,”皇帝轻咳了几声,又问,“靖安如何看?”
    无数尸骨埋水底的天灾人祸,在皇帝口中只是陈年旧事。但此事在皇帝心中能加深对太子一党的疑心与提防,便已达到目的。
    赵嘉容眉梢轻挑,不动声色:“崔尚宫是东宫之人,户部尚书是太子母族之人。太子家事,与儿臣何干?父皇头疾未愈,太子家事惹父皇烦扰,是太子不孝。”
    旧事再化小变成家事,她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又提起另一桩家事:“父皇,如今西北已定,儿臣这个监军也算尽职尽责,还请父皇施恩,允儿臣一件事可否?”
    “你又要讨什么?”皇帝脸色虽仍显灰白,但思及西北平定,了却了他一块心病,也不免开怀。
    赵嘉容觑着他的脸色,心中已有七八分把握:“儿臣请父皇为瑞安赐婚。”
    “赐婚?”皇帝又问,也未料她此时此刻会提这一茬儿。
    她不紧不慢地答:“瑞安和亲吐蕃之行,险象环生,盖因荣子骓荣小将军舍身相护,才捡回一条命,故而动心起念,央我在父皇这儿讨一份恩典。”如今吐蕃内乱自顾不暇,和亲一事便按下不表了。瑞安再嫁也是合情合理之事。
    这厢议上了婚事,那厢的太子已急不可耐,怒不可遏。
    崔玉瑗此时再拜,声音响亮而尖利,不容忽视:“请陛下彻查旧案,拨乱反正!”
    太子见状,还欲动手,被皇帝一个眼刀制住了。
    “太子何故心虚?”皇帝脸色沉沉,目光不善。皇帝昏迷的这些日子,太子监国是如何耀武扬威的情状,已悉数直达上听。
    太子扑通一声跪下,连声喊冤:“父皇,这一切皆是靖安在设计陷害于我!她才是罪魁!儿臣冤枉!”
    赵嘉容冷冷地看着他,讥笑一声,摆出作壁上观看他无理取闹的姿态。
    她转而又道:“父皇想必也不舍瑞安远嫁西北,不如便将荣小将军召回京都,赐座宅子住下。依我看,在崇仁坊便好,挨着我的公主府。”
    这提议皇帝必然不会拒绝,如今西北军由荣子骓暂领,皇帝定放心不下,帝王的这点心思她拿捏得透彻。
    皇帝哼了一声:“你这是连宅子都看好了。”
    于是天大的事也都变成了家事,只是该走的流程还是得走,登闻鼓响,总不能轻易揭过。
    皇帝仍存有试探的心思:“既如此,瑞安的婚事,崔家的旧案,便皆由靖安来协理有司操办吧。”
    太子难以置信地跳起来大喊:“父皇!”
    赵嘉容自然要婉拒这烫手山芋:“多谢父皇恩典。只是这朝中能人辈出,儿臣也难堪此大任。何况儿臣西北奔波劳顿多日,如今只想一门心思送瑞安出嫁,旁的可再顾不上了。”
    于是这差事最终由刑部和大理寺共同查办审理。任命刚下,魏修德便急不可耐地敦促殿内这乌泱泱一片人赶紧散了。皇帝大病初愈,不宜过久劳心劳力。
    出殿时,赵嘉容和崔玉瑗的目光在纷杂人群里短暂交汇。
    数年前的茶楼里,靖安公主许下为崔家拨乱反正的诺言,换来崔玉瑗这么多年来在东宫的如履薄冰。
    ……
    而谢青崖在宫外得知崔玉瑗敲响登闻鼓,方知自己当年有多可笑,还真以为自己风流无限,让这世间顶好的两个女人争风斗气。
    他哑然失笑之余,又隐隐失落。原来当年种种不过是人前作秀,那公主当年究竟对他有几分真心呢?
    西北平定后,谢青崖听从公主的指挥,跟随太子急匆匆回京,明面上对太子的吩咐安排照单全收。但即使如此,太子依旧对他疑心颇重,试图暗地里在神策军中把他架空。
    谢青崖只能表现得更为服从乖顺,连公主车架回京的那一日他都身陷东宫,无法去城门口迎接,哪怕是悄悄看一眼。
    登闻鼓响,崔家的案子在京中掀起不小的风浪,太子焦头烂额,李家乱了阵脚,荣家趁机落井下石。
    这个案子皇帝的态度很模糊,他未必是想要查明真相、拨乱反正,而是对太子一党的警告。皇帝缠绵病榻之际,太子和李家过于张狂,已经全然把皇帝视作死人了,这让皇帝产生了深深的愤恨与忌惮。
    西北平定后,荣家兵权被削,已然势弱,朝中便再无人能与太子一党抗衡。一家独大,便会对皇权产生威胁。而太子未辨明形势,操之过急,掉进陷阱还不自知。
    京中政治纷争不断,而靖安公主倒果真幽居公主府,两耳不闻窗外事,一门心思为瑞安公主置办嫁妆、操办婚仪。
    少有人注意到,公主府的面首柳灵均改头换面出现在刑部公堂之上,为崔父作证,检举户部尚书李晟贪墨枉法。
    柳灵均不姓柳也不叫灵均,他是当年水患被淹没的长康县县令之子,他的父亲与崔父一同修筑堤坝,又被牵连入狱流放,病死途中。
    崔家的案子如火如荼之际,荣小将军荣子骓回京领旨,迎亲尚公主。
    赵嘉容为妹妹的婚事格外上心,事无巨细皆亲操于手。再与礼部商议后,婚期定在十二月十八。
    按礼制习俗,新妇要由兄长背着出阁。瑞安的兄长倒是不少,却一个也挑不出来。皇家兄妹之间薄情寡义,比不得寻常百姓亲情深厚。
    “秦王这几日在何处?”赵嘉容问。
    答话的是文莺:“他这几日倒是很听殿下您的话,日日在紫宸殿给皇帝侍疾,尽心尽力得很。”
    赵嘉容心知必定是荣皇后和荣相在背后敲打过了,如今太子式微,正是荣家反击的绝好机会。
    “罢了,”赵嘉容捏了捏妹妹的手,语气轻快地安抚她,“便由你阿姊我来背你上轿。”
    赵嘉宜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便忙不迭点头。她心里其实很怕那几个喜怒无常的皇兄。
    赵嘉容笑得温和,又渐渐失了笑意。送瑞安回宫后,她便转头让文莺去查一个她似乎忽略许久的人。
    边关中央、前朝后宫接连生乱,太子和秦王对于皇位继承人的争斗已成犄角之势,而同为成年皇子的齐王为何在其中消失匿迹了一般?
    赵嘉容甚至不记得皇帝苏醒时,齐王是否也身在紫宸殿中。
    但此事也未占据她太多心神,毕竟齐王一贯醉心山水书画,与世无争,不足为虑。
    ……
    很快便到了十二月十八。已是隆冬时节,北风凛冽,天际灰蒙,万物萧索,越发衬得朱雀大街上那浩浩荡荡、红妆艳裹的送嫁队伍耀眼夺目。
    锣鼓喧天,笙箫齐鸣,在一片热闹纷杂的人声中,赵嘉容弯下腰,稳稳地将妹妹背起。
    赵嘉宜伏在阿姊的背上,眼眶一下子便湿润了,险些弄花了妆。阿姊的肩背并不宽阔,瘦弱又单薄,却强韧有力,能为她挡住所有风雪,撑起一片天地,护她安稳无忧。
    赵嘉容一步一步走得极稳,心中却觉得忐忑,将自己最珍爱的妹妹后半生托付给一个男人,总归叫人不放心。
    上轿前,她明明有很多话要对妹妹讲,有千般嘱咐、万般不舍,可喉头哽咽,一时语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