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招兰先给堂屋里的二老上了香,这才过来安顿两个小的。
夜深人静,隔着墙的余强鼾声不停,戴招兰在车上睡了会,现下精神得很,睁着眼看天花板。
余耀祖睡在床中间,小猪似的,这小子早困了,只不过一直兴奋着没睡,现下那是沾枕即睡。
“跟你爸一个死样。”戴招兰小声骂,帮余耀祖捏了捏被角,伸长手打算给余娜也捏一下,却对上了自家闺女睁着的眼。
“还不睡?”戴招兰伸手帮余娜提被子。
余娜靠着墙,她老觉得被子味道大,但没拒绝戴招兰把被子提到她鼻子下,只不着痕迹地又往下拉了拉:“嗯,睡不着。”
“明天还得收拾屋呢,早点休息。”戴招兰说。
余娜很烦,她每回搞卫生都弄得自己一把鼻涕一把泪:“爸咋不先搞一下,都回来这么多天了。”
戴招兰笑:“你爸要是能主动搞下卫生,那他就不叫余强了。”
说完戴招兰又叨叨:“你以后可别找你爸这样的,累死人。”
余娜无语,戴招兰老说这种话,她都还没满十八:“早着呢,你放心,一辈子单着都不找这样的。”
窗外不知名的虫子叫得嘹亮,余娜憋不住,她今天话有点多:“妈,你怎么不离婚?等我毕业我跟你一起养余耀祖。”
戴招兰没有作声。
一直到余娜那点倾诉欲被睡意侵占,她才隐约听见戴招兰的声音:“……离啥婚,就这样了。”
第28章 想见你
一直到除夕,余娜都在勤勤恳恳跟着戴招兰搞卫生。
余强和戴招兰在这期间,一句话也没说,两人互相当对方是空气,连带着两个小的也不被爸爸搭理。
再一次目睹余耀祖跟余强搭话却没被回应,戴招兰像头发怒的母狮,手中抹布唰一下被丢进了水桶里:“余强!你啥意思?!”
在火炉边跟老太爷似的余强也猛地站了起来:“我怎么了我?”
几乎是一瞬间的反应,余娜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抱着余耀祖就出了家门,顺带关上了那扇油腻腻的看不出本来颜色的老木门。
隔壁王姨听到了声音,早早站在门口问余娜:“你爸妈这是又咋了?”
余娜笑笑:“隔三差五就吵一架,没啥原因。”
王姨叹出一口长气:“可怜你们两个孩子了,要不先在王姨这坐坐?”
王姨侧过身子,招呼余娜往里走,余娜看过去,那堂屋里坐着好几个她或熟悉或陌生的大娘,齐齐把头看向她。
本就带着犹豫的脚步瞬间停下,余娜硬着头皮应付:“不用了,谢谢王姨,我带我弟先去外边走走。”
说完也不等王姨反应,余娜抱紧余耀祖就跑,把那连声的呼喊丢在身后。
余耀祖不懂,但也紧紧扒住了余娜,直到了村外才被放下。
四下无人,余娜喘着粗气:“你小子,到底胖了多少。”
穿得跟小熊崽似的余耀祖挺着小肚:“没有胖。”
“行行行,没有胖。”余娜说,“走吧,我们先散散步。”
“没吃饭也要散步吗?”余耀祖疑惑,戴招兰平常的确有带他散步的习惯,但那都是在晚饭后。
今天是除夕,余娜帮着戴招兰把食材全处理了,只等大扫除完就能下锅,到时候一家四口一边看春节联欢晚会一边吃年夜饭。
——这是戴招兰原本的计划。
计划赶不上变化。
“今天是除夕,所以我们先散步再吃饭。”余娜开始哄小孩。
余耀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他能感受到今天不一样的氛围,脖子上红彤彤的围巾是戴招兰一早给他围上去的,小手套也是红色的,过年要喜庆。
余娜紧了紧羽绒服,出来着急,她都没拿别的保暖用具,现下收了汗倒是真的有点冷了。
正哆嗦着,一只红色的小手套被递到了眼下,余耀祖正仰着头看她。
“我戴不了,你好好戴着。”余娜赶紧蹲下身帮余耀祖重新戴好,可不能让他感冒了,不然家里战争恐怕会再次升级。
余娜摸了摸余耀祖红彤彤的脸蛋,眼神复杂,她知道小孩对她的依恋,平日里戴招兰偶尔不在的时候都是她在照顾他。
但她不喜欢他。
从他出生的那一刻起她就不喜欢他。
从他的名字叫余耀祖起她就不喜欢他。
小孩茫然看着姐姐和自己紧握的手松开,下意识反手抓住了那两根指头:“姐姐?”
余娜站立着,两姐弟的年龄差那样大,余耀祖挨得又那样近,他只能把小脑袋高高地仰起,才能勉强看到姐姐被冻得通红的下巴。
无声的僵持蔓延,余耀祖不由害怕地抓得更紧。
指尖的触感唤醒了走神的余娜,她轻轻应了一声,重新握住了余耀祖戴了手套而毛绒绒的小爪子。
天冷,她得牵着这双手,好给自己取暖。
要是长了冻疮,苦的不还是自己。
余娜这样和自己说。
围着村子走了一圈,也才到六点多,路上偶尔碰见几个认识的大人,余娜都领着余耀祖打了招呼,有两个还给余耀祖塞了小红包。
天光都被她们俩走得要没不没的了,余娜忍不住问余耀祖:“回不回家?”
余耀祖摇了摇头:“妈妈还没来。”
往常俩人吵完架,戴招兰都会出来找两个孩子回去,也不管村里人或怜悯或看热闹的眼神。
今天这场架,倒是的确吵得有些久了。
不会……打起来了吧?
这念头一起,就再也按捺不住了。
余娜小时候见过村里的男人打老婆,往日里恩爱的夫妻打得你死我活,女人天生势弱,即便是日日干农活的妇女也打不过好吃懒做的丈夫。
当时余强还跟着村里其他几个男人去劝了架,回来就得意地跟戴招兰说:“我好歹不会动手打你。”
爷爷奶奶也附和着夸自己儿子,只有戴招兰沉默着坐在小板凳上择菜。
那时还没有余耀祖,只有余娜孤零零坐在角落里的写字桌上,一边做作业,一边听余强绘声绘色跟两个老人家转述那男人是怎么打女人的。
“唉哟老张也真是,飞起就是一脚啊,平常看他醉醺醺的,没想到打起人来这么狠。”
“他还用皮带抽呢,小王身上全是痕,我都看不下去了。”
“跑了啊,咋可能不跑,小王一开始还对着打,后面到处躲。”
“唉哟妈你说啥,我怎么可能打招兰呢,招兰又没做错什么。”
“没事儿,儿子嘛,早晚都会有的,我们老余家就不是那断后的命。”
“……”
越想越是担心,余娜弯腰抱起了余耀祖,开始往家里跑。
沿街的人家都打开了电视,昏黄的灯光混着嘈杂的电视声,落在黑漆漆的水泥地上,昨天天气预报里那嗓音甜美的姐姐所预言的雪这时候才施施然往下飘,不大,星星点点坠在空中。
余娜分不出神来关注这迟到的雪花,只专心抱紧了余耀祖。
他很重,跟秤砣似的,害余娜根本快不起来,反而累得呼哧带喘。
但他又热乎乎的,像个小火炉,余娜挨着他,冻僵了的腿脚便好像又流动了起来,勉强能带着两人向家的方向移动。
油腻的木门还静静伫立着,门口没有人。
没有余强,没有戴招兰,也没有探头探脑看热闹的邻居们。
余娜松了口气,门口没人说明起码没有打起来,她稍微放慢了点脚步,将余耀祖放了下来,改抱为牵。
门里有光透出来,还有饭菜香传来。
余耀祖开心地松开余娜的手往里奔:“妈妈!”
余娜嗅了嗅,都是今天母女俩一起备好的菜色,心重重落下,明白这是两人吵完了。
可进了堂屋,又觉得哪里怪怪的。
戴招兰正端着最后一碟蔬菜出来,对两人笑了笑:“回来了?吃饭吧。”
余娜不动声色地打量。
眼角是红的,哭过,但看起来没有别的伤。
余强不在。
戴招兰把余耀祖抱上了凳子,给他舀了一碗汤。
余娜也落了座,一边给三人倒饮料一边问:“爸呢?”
戴招兰舀汤的手顿了顿:“工地临时有事,走了。”
“哦。”
余娜应着,没信,且不说大年三十工地能有什么事,就说余强居然不动声色就偃旗息鼓地逃走了,怎么看怎么可疑。
以余娜对余强的了解,余耀祖被检查出这样的病症,他只会觉得是戴招兰的错,没有趁着吵架四处吆喝卖惨,让邻里邻居都知道他余强有多么不容易,就这么静悄悄地走了?
过完年要祭祖,余强肯定会回来,不孝的骂名他不会愿意背,余娜决定到时候好好问问。
即便只有三个人,戴招兰仍然做了满满一桌菜。
余耀祖美美吃着饭,对爸爸不在家这事没有任何反应,甚至看起来还挺高兴,小萝卜腿晃晃悠悠,眼睛还时不时瞄向电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