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老城。
这里其实与外界的景象区别并不大,唯一要说不同的恐怕就只有头顶上这片终年灰蒙蒙的天空,以及——
苏问水鲜少在不老城看见绿色。
不老城虽然叫不老城,但除了人之外,什么都是老的。
树木是光秃秃的,草是枯黄的,就连瀑布也掺着雾气。
苏问水站立在瀑布前,面容平静,像是在欣赏飞流跃入潭中景象,又像是在发呆。
水花打湿她的裙摆,她纹丝不动。
瀑布的里面有一处巨大的凹槽,凹槽中摆放着一尊巨大的石像,如果贺楼茵在此,定然会发觉这尊石像与五方山之中的那尊石像雕刻得一模一样,就连翅膀的纹路都如出一辙。
苏问水在拜魔神。
她双手合十,闭目,躬身,表情却看不出什么虔诚,平静得宛若一滩死水。
良久,她直起腰,睁眼,双手负在身后,目光忽而冷冽。
瀑布停在半空,风也不再吹,天地间安静的只剩她的呼吸声,还有魔神的轻语。
“带回来吧,将不老城的未来带回来吧。”
苏问水依旧负手傲立在原地,直到赶来汇报的下属踏进这方天地时,她才缓慢转过身来。
在她转身的那一瞬间,风吹林动,瀑布在潭中砸出数丈高的水花,却在碰到苏问水的衣裙时,偃旗息鼓的安静落回潭中。
就好像她看这片天地不顺眼时,天地风尘都要避她三尺。
下属的脑袋垂得更低了,他恭敬说:“少君说有事请您前去商议……”
“没空。”苏问水冷冷打断他,“我这段时间要离开不老城一趟,若有人来找我,你便说我闭关准备突破了。”
她说完化作青烟消失,徒留下属在原地抓耳挠腮。
这到底是说还是不说啊?不说的话干嘛要告诉他啊!直接骗他说要闭关不就行了啊。
……
又一日天明。
闻清衍尝试了一夜都没能冲破淤堵的筋脉,最后只得将自己重新绑回了椅子上,以免被闻如危察觉,又给他再下点奇奇怪怪的毒。
木门推开,阳光缓缓洒落进潮湿的房间,闻如危带着秉烛照夜灯和空碗走了进来,木门在他身后合上,屋内重归昏暗。
闻清衍抬眸,冷冷望着他,“你对我下了什么毒?”
“哦?”闻如危笑得冷漠,“看来你已经尝试过逃跑了。”他用力紧了紧锁链,冰凉的匕首划破闻清衍尚未愈合的伤口,殷红的鲜血再次滑落进碗中。
闻清衍眉头都没皱一下,“所以,你下的究竟是什么毒?”
“涣功散。”闻如危注视着正盛接鲜血的碗,头也不抬的说,“对生死境之上的没有什么用,但对付你一个生死境之下的术士,还是绰绰有余的。”
屋内静得只有血液的滴答声。
闻清衍不明白,相处了十六载的兄长为何突然变得如此陌生,就想着取他性命。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困惑,闻如危将碗放到地上,懒散往椅背上一靠,“你的出生本来就是为了延续她的生命而存在的。”
“她”说的便是宋秋聆。
“秋聆不能修道,就算有秉烛照夜灯,她的寿数终其一生也活不过百年,于是父亲在宋家主的请求下,与秋聆诞下了一个孩子,用于——”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这样便能借你的命格延续她的生命了。只可惜秋聆不同意,父亲不忍心。所以才让你活到了现在。”
闻清衍闭了闭眼,攥紧双拳,“我不相信。”
闻如危见碗中血接满了,便捧起来凝结成晶石往秉烛照夜灯中扔,同时说:“秋聆已经生了华发,再不替她续命,她可能就活不过下一个十年了。”他凑上前,盯着闻清衍作诚恳状,“她是你的亲生母亲,你会愿意的吧。”
闻清衍平静的脸庞此刻终于露出了痛苦之色,“母亲也是这么想的吗?”
闻如危又盯着他看了几许,在欣赏够了他的痛苦之后,慢悠悠说:“她不需要知道,她只需要活下去就够了。”
“那父亲呢!”闻清衍冷声质问道,“父亲知道你残杀亲弟吗?”
闻如危同样冷冰冰的说:“你觉得父亲会在意一个已经被逐出家门的孩子的死活吗?”
闻清衍不再说话了,闻至玉的确不会在意他的生死,可他仍是不明白,他在闻如危走出门时,又叫住了他的脚步,“她是你的继母,你应该唤她母亲,而不是秋聆。”
下一瞬,他被闻如危掐着喉咙从椅子上提起,闻如危面露阴狠,双目猩红一片,“那又如何?若不是我晚生十年,她怎会是闻至玉的妻子?”
闻清衍用力抠着他紧扣喉咙的手,挣出喘道空隙便说道:“你简直……疯魔!”
“那又怎样?”也许是觉得还需要他替宋秋聆续命,闻如危松了手,将他甩在地上,晃动手腕说:“等我做完这一切,我会带她远走高飞,去到一个谁也不认识我们,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在那里,她就只是秋聆,不是任何人的母亲,也不是闻至玉的妻子。”
闻清衍气得颤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对着闻如危的脸狠狠揍了一拳,“你这是大逆不道!”
闻如危被揍得眼眶发青,却也不怎么生气,他从袖中掏出匕首又对着闻清衍小腹捅了一下,冷冷说:“看来是涣功散不够多,竟让你还有挣扎的力气。”
身体骤然失力,闻清衍视线逐渐模糊,他在意识消失前强撑着说:“所以兄长,我们十六载的兄友弟恭,都是假象吗?”
闻如危身形一滞,但很快就出门去了。
“续命的尚需要十日,好好珍惜你接下来为数不多的时间吧。”
他走后,春生剑急忙飞出来,它戳了戳这个倒在地上双目紧闭的年轻人,焦急的团团乱转,竟一个不小心撞到了书架上,书架左摇右晃,架上摆着的藏书纷纷掉落在地。
闻清衍转醒时,发现自己身上盖了一层厚重的书册,而那柄透色小剑正费力替他将压在身体上的藏书往旁边搬。
春生剑此刻要急死了,它方才试着通过本命剑与剑主的感应联系主人,却发现此地似乎是设了禁制,它怎么也无法将消息送出去。
这可怎么办啊?它主人喜欢的这个人族,不会又要死了吧?
闻清衍撑着胳膊从地上爬起,边整理书册边安抚春生剑:“不要急,我这不是还能再活十天吗?”
青年将春生剑招来身边当作光源,慢悠悠挪到桌前,开始阅读闻如危藏在此处的书籍。
也许,能找到离开此地的方法呢?他乐观的想着。
……
又一日清晨。
贺楼茵打着哈欠推开房门时,半雪峰的雪已经停了,金色的阳光洒落在雪地上,积雪都闪闪发光。
好天气,适合练剑。
贺楼茵走到空地上,抬手召了召,却没将春生剑召唤出来,正奇怪时,松鼠提醒她:“阿茵,你不是将剑借给了阿衍保护他吗?”
贺楼茵心说不对,她是将剑借给了闻清衍,可不至于连命魂间的感应也借走了吧?她此刻无论怎么试,竟感应不到春生剑究竟下落何方了。
那可是她的本命剑啊!
天下剑者分两派,一派修器,一派修意。修意者通常会修出只听令于自己的本命剑。
贺楼宇与蒲千纫这两位剑圣均不修本命剑,慕容烟也不修,能够修出本命剑的剑者在这片大陆上可谓是万一挑一的天才,近百年来也只出了她一人与西海剑门楼的那位隐剑者。
贺楼茵很确定自己的剑心并未出任何问题,可为什么突然感应不到本本命剑的下落了呢?
难不成闻清衍抱着她的本命剑偷偷跑了?
可是他又不修剑,要别人的剑做什么?还是一柄不能为自己所用的本命剑。
贺楼茵坐在松树下托腮想了一会仍是想不通,便将松鼠抓来自己身边,边揉着它毛茸茸的大尾巴边问道:“小小白,你活得最久,知不知道什么情况下,本命剑才会失去与剑主之间的联系啊?”
松鼠一个猛子站起来,大惊道:“阿茵,你不会是要说你与你的本命剑……”
贺楼茵眨眨眼,认真点了下头。
松鼠本就圆溜的眼睛此刻更加滚圆,它在地上来回踱步,思考了会说:“阿茵,你的剑心尚在吗?”
“当然在呀。”贺楼茵不解,却还是凝出了几道剑意给松鼠看,清洌纯粹的剑意使松鼠眉头稍松,它道:“如果不是剑心出了问题,那就是春生剑被困在某个与外界隔绝的地方出不来了。”
贺楼茵微露疑惑:“闻家?”
松鼠犹豫道:“应该是吧?”
贺楼茵虽仍觉得奇怪,但转念一想闻家主向来喜欢研究各种稀奇古怪的法器,也许研究出了什么能够隔绝外界探索把法器把自己家罩住了呢?
算了,等闻清衍来找她时问一问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