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宁书只好站起身，朝杂物间走去。
    还没推门，一股难以形容的酸腐味就钻入鼻腔，他胃里猛地一抽，差点?当场干呕。
    扶着?墙缓了好几秒，他才捏紧鼻子，轻轻推开了那扇门。
    “呕！”
    他转身就冲回?垃圾桶边，捂嘴咳了起来。
    “早说了怕你不高兴，”外婆递来一杯水，顺手把门关严，“你非问?不可。”
    “养那玩意干嘛啊，”孟宁书漱了漱口，眉头皱得死紧，“这味也太冲了，传奇哥有洁癖，肯定受不了。”
    “不，他受得了。”外婆脱口而出，随即猛地闭上嘴，眼神飘向别处。
    孟宁书一下子愣住了。
    好啊！他就说今天这两人怎么鬼鬼祟祟的，原来张传奇早就知道，还合伙瞒着?他！
    “您是不是把面条喂鸡了？”孟宁书扭过?头，眯着?眼问?。
    外婆不吭声?，但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这东西怎么也不叫两声?？”他换了个方式，试探着?问?。
    “嘴给捆上啦，喂食的时候再解开，”外婆说着?说着?，自己先忍不住笑起来，“叫不出来。”
    “您一个人捆的？”孟宁书真是服了，“买回?来就动手了吧？”
    “嘿嘿，厉害吧？”外婆一脸得意，“今天早上传奇也帮着?捆了一只。”
    “他还会捆鸡？”孟宁书噌地站了起来。
    那个连面条都煮不利索的人，居然?敢抓鸡？还会捆鸡？
    转念一想，人家连蛇都敢抓，区区一只鸡又算得了什么。
    “何止会，”外婆一边说一边兴奋地比划，“抓鸡抓鸭都是一把好手，刷刷地，利索得很！”
    孟宁书张了张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他还能?说什么？
    怕他生气，这些鸡鸭好几天被捆着?嘴，一声?都没能?叫出来，怕吵醒他，连张传奇都亲自上手抓鸡逮鸭，那么爱干净的一个人，居然?也没嫌埋汰。
    他总不能?真把这些活物给丢出去吧？毕竟都是真金白银买来的。
    用张传奇那套理论来说，不能?浪费。
    浪费可耻。
    “养吧养吧，随您养吧，”孟宁书无奈地摇摇头，叹了口气，“反正我可不吃。”
    “本来也不是喂给你吃的。”外婆立刻回?了一句。
    “行行行，是给您那宝贝孙子养的，我知道了。”孟宁书嘴上这么说，眼里却忍不住带了些笑意。
    “对喽！”外婆高兴得一拍手，“他今早还说呢，回?去的时候能?不能?带几只走，我琢磨着?，最多到下个月月底，他怕是就得回?去了。”
    就要回?去了……
    孟宁书掏出手机，指尖有些发颤地戳开日历。
    胃里那阵刚压下去的抽搐猛地又翻涌上来。
    他一手紧紧攥着?手机，另一只手握住水杯，弯下腰，对着?垃圾桶干呕。
    什么也吐不出来。
    可那一阵阵钻心的疼却丝毫未减，反而愈演愈烈，视线迅速模糊，泪水毫无预兆地砸落，渗进?垃圾桶里。
    “怎么了这是？”外婆急忙接过?他手里的杯子，一只手轻轻拍着?他的背，满是担忧，“是不是吃太多，胃不舒服了？”
    怎么回?事，其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有可能?是面条吃多了胀气，又或是被杂物间那股味道给呛的。
    可心口那清晰的刺痛骗不了人。
    张传奇是真的把他那句话放在心上了，答应陪他到秋天，就真的陪他过?完这个秋天再走。
    但也真的，只能?陪他到秋天了。
    如果那时候，他再贪心一点?呢？
    如果他说，想一起看冬天的第?一场雪呢？青石镇已经很多年没下过?雪了。
    张传奇……大概也等不到那个时候。
    他也有自己的家，自己的亲人，他总要回?去的。
    而现在孟宁书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每一天，都当作张传奇要离开的那一天来过?。
    每一分，每一秒，他都要牢牢抓住。
    他不是不回?来了。
    孟宁书当然?知道，只要自己还在，只要他还喜欢自己，张传奇就一定还会回?来。
    只是再也不能?像现在这样，朝夕相见，时刻相伴了。
    “外婆知道你是舍不得传奇，”老太太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我也舍不得。等有机会了，你去他那边看看？去看看他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是什么样的。”
    去张传奇生活的地方看看，他何尝不想。
    但现在的处境，根本由?不得他随意离开这座镇子。
    脱离了这片熟悉的土地，这片能?让他安心藏身的角落，他会不会又像从?前那样失控，发狂？谁也说不准。
    万一真的发生了……万一张传奇亲眼看见他那个样子，被吓到了，甚至吓跑了，该怎么办？
    “叮咚。”
    手机提示音猝然?响起。
    孟宁书划开屏幕，微信界面上，那个一如既往让他感到厌恶，愤怒的头像跳了出来。
    他深吸了好几口气，才终于点?开。
    “宁书啊，下周爸爸生日宴，你看是定在上午还是下午？”
    定在棺材里最好！
    孟建民这次连一句多余的客套都省了，分明就是在通知他，下周你老子过?生日，你这个当儿子的得到场。上午还是下午随你便，但人必须到。
    若是以前，孟宁书绝对会选下午，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能?少见一眼是一眼。
    可现在，不一样了。
    他得主动一点?。只有把这些烂在根里的破事彻底清理干净，他的心才能?真正好起来，才能?安安稳稳陪在外婆身边，才能?真正学会怎样去爱一个人，也才配得上被人所爱。
    现在的他，还不够格。根本配不上那么好的张传奇。
    他想清楚了，他还是做不到眼睁睁放张传奇走，更没办法想象有一天张传奇会喜欢上别人。
    他是自私的。他就是想留住他，想把他留在自己身边。
    张传奇说过?，他毕竟不是活菩萨。
    可外婆呢？她虽说能?接受两个男孩子在一起，但若那个人是自己外孙……她能?不能?承受得住？
    “外婆，我害怕，”他低声?说道，“我怕离开这，可我又是真的想去看看，去别的地方看看，很想，非常想。”
    “想去咱就去！”外婆目光坚定地望着?他，“我的外孙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从?来就不是什么懦弱无能?的人！”
    她伸出手，在空中猛地一劈，“很多事，你光靠躲是没用的，躲一辈子，就得提心吊胆一辈子。与?其这样，不如你就迎上去。”
    “奋力砍掉它！只要你自个不往后?退，就总有赢的可能?。哪怕一时赢不了，熬也要把它熬死！你熬得起的，宁书。”
    对，他赢得起的。
    当初李佳凡没能?弄死他，他就已经赢了。如今他能?安安稳稳在家吃饭睡觉，而那个人只配在阴沟里啃垃圾，他就彻彻底底地赢了。
    李佳凡再来又怎样？
    再来两个又怎样？
    最后?的赢家，只能?是他孟宁书。
    凭什么最该死的人还在逍遥自在，而他却要活得提心吊胆？
    “嗯，我知道了。”孟宁书抬手抹了抹眼角，重新站直身子。
    他是敏感，但他从?不是懦夫。
    为了外婆，为了朋友，为了张传奇，更为了他自己，他绝不能?输。
    该是他的，就只能?是他的。
    “外婆，我打?个电话。”他晃了晃手机。
    “去吧。”外婆朝他挥挥手。
    孟宁书握着?手机走上楼。进?屋之后?，他仔细整理好自己，等到呼吸平稳，脸上看不出任何异样，他才点?开了孟建民的视频通话。
    “宁书啊？”视频那头很快接通，孟建民脸上写满真实的惊讶，“今天怎么想起给爸爸打?电话了？快，让爸爸看看，瘦了没有？”
    孟宁书把脸凑近镜头，扯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您放心，我好着?呢。倒是您怎么看着?瘦了这么多？是不是身体哪不舒服？”
    孟建民叹了口气，抬手按了按眼角，“我的宁书真是长?大了……没事，不是什么大事，你别担心。”
    “生日宴就订在上午吧，我早点?过?来，”孟宁书笑着?说，“到时候我带几个朋友一块来给您贺寿，爸。”
    他不动声?色地将喉间那股翻涌的恶心压了下去。
    “诶！好，好！”孟建民顿时激动得眼眶发红，连声?应道，“地址，要不要订得离你近点?儿？你方便些。”
    孟建民每年办生日宴，都只敢选在青石镇周边，无非是怕他忽然?发作。
    毕竟多年前那回?，孟宁书失控砸了整个场子的事，谁都后?怕。
    如今他这么问?，大概是真觉得他“好了”，想试着?往前迈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