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肃清了朝堂上长年?根深蒂固的最?大阻力,现下不仅边疆商贸繁盛,和北国的商路也因攻下边境三?城而重新恢复,姩国正是一派勃勃生机、政通人和的景象,惹得?正疲于和枫国打仗的其他国家,乃至于地大物博的枫国,尽皆眼红不已。
姩国的朝臣们,亦以为?太子已立,世家倾颓,颜贵妃亦被赐鸩酒,三?皇子彻底失势,因而朝局是难得?的安稳。众臣自然不明白,为?何鸩王看起来比以往受制于各方?势力之?时?,更显森寒暴戾。
亲太子的一派,暗忖鸩王这是因正值壮年?,却被迫立储,且怕太子会威胁到他的皇位,故而心生不满。遂纷纷劝太子少在鸩王跟前显山露水,适当?藏拙,避其锋芒。
太子看似闷葫芦,实际上惯会看人眼色,城府并未比鸩王浅多少,他自是不会去触这霉头?。只不过一天不助他那?父皇哄好身边人,前朝后宫皆难安生。
是以太子宁担善妒的污名,亦要拦下朝臣递往御前的选妃折子。
“当?真是疯了……一个个急得?像是狗见了热乎的—”
太子话音未落,负责管理东宫庶务的太子詹事急忙摆手道:“殿下慎言!这般粗鄙之?语,勿要再言!”
“好好好。”太子只好转换话头?,“那?依先生之?见,该如何才能让父皇不天天板着个脸?”
宋詹事白眼一翻,心道这话也忒粗了,但他又不得?不觉得?此言甚妙,描述得?再准确不过了。鸩王日日在朝堂,光是那?身煞气,就让人深以为?自己是误入了什么伏尸百万的沙场,而非只打打唇枪舌战的朝堂。宋詹事收敛了腹诽,清了清嗓,道:“天子不怒自威,殿下若能做到陛下那?般,方?有帝君之?相。”
“……父皇那?分明是怒极。”只不过怒气不敢对着那?人发罢了。
带着秘密被养在宫外,他对父皇的城府极深自是深有体会。加上相处机会极少,长年?耳闻的尽是鸩王的雷霆手段,“暴君”之?为?,因而鸩王在他眼中,一直是个令他可畏可惧又可敬的存在。
没成想,此番回宫,方?感自己多年?谨小慎微竟是多余——他的父皇,原是个“惧内”的。
他留在正仁殿用过两回午膳。
几乎要分不清谁是君王,谁才是该侍奉人的那?个。
其中一回,案上有道莲房鱼包,鱼肉棋子被填塞在莲房的各个小孔里,得?用竹签挑出来吃。
不知庆随侍是不知悉食法?亦是如何,迟迟没有动作,反倒是他父皇捻着签子,将鱼肉棋子一个个挑出来,放入玉碗中,轻推至庆随侍面前。
庆随侍抿唇不语,仍是不肯举箸。
他父皇见状,径自夹了一粒入口,蹙眉道:“一般。”随手便将玉碗拨到一旁。
最?后庆随侍秉着不浪费,睨了他父皇一眼,到底还是将玉碗里的滑嫩鱼丸尽数吃下。
还有一回,因正逢秋日,乃是毛蟹最?肥美的季节。按照常理,御膳房定?是将蟹肉和蟹黄都拆好,做成各色美馔呈上来。
那?日却呈上了完整的毛蟹,配了拆蟹专用的蟹八件。
庆随侍也不知如何当?上的随侍,竟是连拆蟹也不会。此人明明年?纪与自己相仿,却已坐此高位,可见应当?很有一手才对。
太子目光发直地看着父皇亲自执起银剪,行云流水般剔出雪白的饱满蟹肉,至于金灿灿的蟹黄,则浇在热腾腾的米饭上,拌匀,还将银匙转向庆随侍手边的位置。
明明说着要教对方?拆蟹,但最?后竟是一下都没让庆随侍动手。
太子彻底哑口无言,他低头?瞅了瞅自己空空如也的碗,对比庆随侍面前那?堆得?小山一样?的鲜美蟹肉和香气四?溢的蟹黄拌饭,脑海里只余下一个念头?,那?就是自己不应待在这里。
也难怪听到庆随侍提议让自己留下来用膳时?,父皇为?何会是那?样?一副神色了——凤眼微眯,写满了不耐和嫌弃。
从?那?回之?后,他再也没有不识相地留下。
当?然,无法?留在那?儿的缘由,还有一个。
那?便是比起恶龙般的父皇,他觉得?还是那?个时?时?散发着魅力而不自知的家伙更危险。
他不知其他人都是如何在那?人的目光之?下做到无动于衷的,那?人不经意的一瞥,都恍若含情诉衷,眼波流转间,尽是亲近,教人觉得?不回应便是负心。坊间戏言“看狗都深情”的美目,大抵就是如此罢。
不过对视了一回,竟害他魂牵梦萦,还是他让御医给自己取来几剂安神药,简直恨不得?药倒自己一般,将药尽皆服了下去,才驱走了那?些离经叛道的绮念。
导致他每回瞥见父皇身边的那?抹身影,煞是一阵胆战心惊,好在后来应是习惯了,方?不再无端心悸,不惧对视。
而得?知自己并非孤例,他心下亦感宽慰。朝中不少大臣不知是跟风,只为?阿谀父皇,抑或当?真如自己这般被庆随侍魇住。总之?一时?之?间,明里暗里豢养男宠的大臣并不在少数,甚至有因此把家中弄得?鸡飞狗跳的,一度占据众人茶余饭后的话题榜首。
宋詹事等了许久都不见太子出言,遂唤了一声,将其远飞天际的心神拽了回来。
“殿下?”
“先生。”太子咳了咳,“孤有一策,可让父皇转换下心情。”
“喔,愿闻其详。”宋詹事投来好奇的目光。
“秋猎。”太子沉吟道,“听闻父皇擅长骑射,于猎场上一展身手,指不定?就能——”
获佳人芳心。
第77章 皇家猎场 壹
秋猎的时间一确定下?来, 宫里久违地充盈着一派轻松欢愉的气氛,真真正正是肃清朝堂后难得的消遣节目。
太子?的提议深得鸩王的心,他看太子?的目光, 亦从带着警告变为?了?宽厚平和。
鸩王自是看出了?真宿身上的变化,不知是否因自己紫府映射了?他与日俱增的欲望所致,在真宿身上凝结了?一种类似于魔气的特质。不仅每一次靠近, 自己心底都堪称兵荒马乱,极大地考验着他的定力?与紫府;朝堂上亦有一群被真宿迷得走不动道的朝臣,借口请教驯马等上前?搭话的, 甚至有邀请至家宴作客的, 即便他们本身并?不好南风。
太子?之?前?也沦陷了?,不过现下?来看,倒无?需担心了?。
鸩王也很无?奈,遂暂时撤销了?真宿上朝的程序,减少其在众人面前?露面的机会。
然而真宿对自己愈发冷淡了?。
鸩王也知自己不可能将真宿永远藏起?来,秋猎正好带真宿去透透气。
他却不知, 真宿并?非因为?被限制出入而生气。作为?修真者, 常年闭关不过小?菜一碟,向来无?甚不适。真宿不过是已不欲再在这个世界待下?去了?,睁眼看见鸩王,心里就难受,看不见亦没有好多少。但再不走,恐怕他就彻底离不开了?。光是这些时日,他且不知动摇过多少回了?, 反正头一回信不过他原引以为?傲的定力?。
于是真宿修炼愈发投入,投入得堪称疯狂。就算没有龙气可蹭的时候,依然马不停蹄地炼化, 只为?锤淬毒丹。即便时常会疼得几乎要肢体融化,亦不曾停下?。耐毒性?已被他刷新到?了?一个全新的境界,寻常毒物其实已不能让他有半分感觉。是他非要将大量的毒素集合起?来炼化,试图用疼痛麻痹自己。
岂料这种方法已越来越无?效。若将耐毒性?分为?五个梯度,那?么他如今的耐毒性?起?码达到?了?三阶,秘五石散这类毒物都无?法让他皱一下?眉头。坏处是,紫府破除禁制所需的毒,必须用更为?强烈的毒素冲击;好处则是他的经脉也经受了?打磨,以神识细看,可见经脉已大部分接近墨色,不复初时的青赤。
当毒丹终于显出了?大半的正金色时,鸩王便带着秋猎的消息走入正仁殿。
仍躺在美人榻上的真宿,悄然抹去七窍流下?的血,缓缓从塌上起?身,上前?欲接鸩王褪下?的外氅。
孰知鸩王并?未将衣服交到?真宿手里,而是将外氅披到?真宿身上,双手捧起?他的脸,感受到?掌心一片冰凉,鸩王不由严肃道:“又不盖被子?,脸冻成什么样了?。”
真宿只抬眼看了?鸩王一下?,便撇开目光,嘟囔道:“不冷。”
“还说不冷。”鸩王偏头向候在身后的汤荃吩咐道,“取个汤婆子?来。”
“是。”汤荃应下?后便退下?了?。
真宿捻了?捻外氅的绒毛,倒没脱下?,只望着窗外的景色,呆呆站着。
鸩王见状心下?叹气,眉峰一沉,捏了?捏真宿的耳尖,问:“秋狝,不想去?”
见真宿听自己说秋猎安排仍是一副提不起?劲的模样,鸩王以为?他多半是要拒绝。没想到?,真宿金眸掠过一抹异色,竟是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