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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他也不敢乱跑或者造次,小心翼翼地围着小楼转了一圈。
    三层的小楼,白得那样干净,像是总有人给它粉刷一新,窗格是洋玻璃,三层还突出几个半圆形观景儿的台子。
    前庭有个大草坪,这节气是一片冻土,光秃秃的。还有个大理石喷泉,虽干涸着,但兽首出水口和底下的莲花石盘却还光亮。
    后边有处园子,影影绰绰,花草树木卷着寒气,灰扑扑的。目之所及还有一处小山,山顶一座六角凉亭正是处吊嗓子的好地方。
    可思来想去又害怕叨扰,柏青便回到回廊。两侧几株梅枝,还带着一点浮翠,也是好看得很。
    瞧完新鲜,喜子正好来唤他吃早饭。
    柏青倒是饿了,心想,这爷起身可真晚!
    他来到餐厅,顾焕章看他神色无恙,便问,“怎么这么早,没有再睡一会儿?”
    “习惯早起了。”柏青小声答。
    小厮在顾焕章一侧拉开凳子,柏青便在那里落座,看着一桌子精美小点很是馋。
    “身上还疼么,一会儿吃过饭,再去躺着吧。”顾焕章看他单薄得厉害,还是担心。
    “早就不疼了。”柏青应着,眼睛瞅着一个棕色的吃食,正是早些时候在小厨房闻到的香甜。
    “大夫可开药了?”顾焕章又问。
    “开了,很是有用。”柏青咽了口口水。
    俩人正说着,喜子捧来一大罐汤药,“这是大夫送来的药,您趁热喝吧。”
    “怎么还有煎药?”顾焕章看着一大罐药一愣。
    “回爷,昨天大夫看结香少爷伤的严重,开了好些个药,有泡的、擦的、还有这煎服的。”
    “可都有按嘱用药?”顾焕章问。
    “爷,结香少爷不让人伺候,我也不知道。”
    “先把药倒出来吧。”顾焕章吩咐。
    “趁热喝。”看喜子把汤药倒入大碗,顾焕章叩叩桌子催他。
    “不…不喝了吧,没什么大事。”
    “喝。”
    “真没事。”柏青咧着嘴,“你起得这么晚,我早饿了,这一大桌子饭,叫看不叫吃,还让我喝苦药!”
    “你不怕疼,倒怕苦?”顾焕章道,“喝吧,当心落了病根,喝完这些都是你的。”
    “那大夫就是骗你们的银钱!本来根本不用吃药,喝两口糖水,睡一宿就好了。”
    顾焕章起身拿了一罐蜂蜜来,“喝完喝口蜜。”
    “不爱喝蜜!”
    顾焕章看他闹,好似和自己不见外,神色软了软,转了个话头,“你看我喝的什么。”他指着自己的骨瓷杯碟。
    柏青探着头,那杯盏里也是一片黑苦,“也是汤药吗?”
    “咖啡。”顾焕章答,“你尝一口。”说着把自己的杯子递到人嘴边。
    咖啡?听名字就觉得洋气,柏青凑过去头,一脸期待。
    只轻抿一口,小脸就挤成一团,“苦!好苦!和药汤子似的。”
    “喝吧,我陪你。”顾焕章说着把杯子拿到自己嘴边,啜饮了一大口。
    而后把一盏琉璃罐子推到柏青面前,一打开,里面一堆方方正正的糖块,有黄有白,“喝完了吃糖。”
    柏青端着药发愁,又念着吃糖。
    “还不喝?要我喂?”顾焕章身子微微往前一探。
    “喝!”柏青自知逃不过,只得捧着药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完。
    “漱漱口。”喜子递来一盏清水。
    “白的黄的?”顾焕章看他喝完便拿了小夹子夹糖。
    “黄的!”柏青探过去身子,美滋滋叼过了糖。
    顾焕章手一顿,然后淡淡道,“吃饭吧”。
    柏青得令,便挑了一个硕大的牛角包,只是咬了一个尖儿就惊呼。“这是什么,这样香甜。”
    “夸颂,也可以叫牛角包。是法兰西的一种特色点心。”顾焕章也拿起一个,每日吃惯了的,已不觉有什么新奇,可今日咂一咂,既松且甜,厨房倒是花了心思。
    “夸颂?这名字可真有意思,叫牛角包倒是形象。”柏青又叼了一口,嚼得细细慢慢。
    不大一会儿又把桌子上的火腿、豌豆黄和各色小菜都吃了一遍,才算作罢。
    “真好吃。我要是成角儿了,也要天天吃这些。”
    顾焕章看他吃得欢,便道,“成角儿了,还有更好的呢。”
    我能成角儿,柏青抿了抿小嘴,暗忖。我还要进升平署,给老佛爷唱戏呢!
    早餐用罢,小厮们开始收拾盏碟,顾焕章便离席了。
    他手里撑着一根手杖,柏青有些好奇地凑过去,“爷,您腿脚不好?我,我来扶您罢。”说着,手就要环上人胳膊。
    顾焕章听闻脚步一顿,黑眼睛斜斜觑了他一眼,手杖一点地,一个转身,直接将手杖扔给了身后小厮,而后长腿一迈,大步向前走去。
    小厮身型一个踉跄,暗暗怪柏青少见多怪。这手杖,“洋绅士”可是人手一根。
    柏青咧咧嘴,也赶紧跟上去。
    见他跟着,顾焕章也没再说什么,俩人一前一后到了后花园的禅室。
    “我可以进去吗?”柏青问。
    这人点了下头,直直推开了门。
    淡淡的丁香味袅袅然袭来,清冽中隐一缕炉灰残味。
    “好香。”柏青轻喃了一声。
    顾焕章捻了香,又拜了拜,插于香炉。
    柏青也学着他捻香,然后跪拜在了地上,闭着双眼,一脸虔诚。
    “你为何下跪?你可知所拜何人。”顾焕章待他睁了眼,问道。
    “我也想拜拜。”
    柏青的父母早亡,连个牌位都没有,无从祭奠,今日竟悲从中来,一时有些动容。
    “我看这牌位上…没有字…所以我想,只要心里有人就可以拜…”
    原来这一方牌位竟是空空荡荡,并未刻字!
    顾焕章自顾自沉吟,“丁香体柔弱,乱结枝犹垫。细叶带浮毛,疏花披素艳。晚堕兰麝中,休怀粉身念。”
    “这是?”柏青觉得这几句好听极了,可却不明白他所吟为何。
    “你有个好名字。”顾焕章道。
    第15章
    顾公馆太好了,又有喜子一脸崇拜听自己咿咿呀呀,柏青一时乐不思蜀,全然忘了没有和刘启发打招呼就在外面过了一夜。
    眼下突然想到这师训便不由害怕起来,已无心再玩,急着回去。
    顾焕章本想再留他养几日伤,也只好作罢。
    “爷,我还没得空问那孩子,昨儿的事儿…”金宝凑在顾焕章一旁。
    “不必问了。”
    一个戏子半夜扒在墙头,又被打得灰头土脸,有什么可问的。况且这宅子主人他也认识,素来就是好捧男旦的。
    可转念一想,他怎么突然要对结香用强?
    又道,“倒是可以问问局面上都有些什么人。”
    “得嘞,爷!那…您要和我一起送人去么?”
    “走着。”
    顾焕章和金宝把柏青送到家,刘启发和婆娘远远听到汽车的声音就跑到院子门口迎着,车一停下,几人就围了上来。
    柏青刚下车就被婆娘扯过去,这人在他后腰暗掐,“你这皮猴崽子,怎么一夜未归。”
    她这话一半说给柏青听,还没满徒怎的如此没有规矩,一半又是说给这捧的爷听,眼下这人还算是自己家的私有物,怎可不打招呼就带出去。
    “你们怎么看的人!”金宝却冲出车外,朝着俩人一顿下马威,“拿了我的定,怎么还叫人出去应客!”
    “应客?”师娘揪过来柏青从头到脚地看。
    “谁给你们的狗胆子,敢一人许二主,要不是我们爷,结香现在…”金宝继续劈头盖脸朝着俩人怒骂。
    “昨天可是廿老板要教你学戏?”刘启发虽一头雾水,但听着这只言片语也能得知一二,便赶紧把祸水往外泼。
    “他没教,带我去应客了…”柏青道。
    “你先进去!”刘启发眼睛一瞪,打发柏青进了院子,又是挤眉弄眼,“爷,这人大了,不好看啊。”
    “没叫你看着,仔细着点就成,腌灒的事情,以后一律别往他身上揽!”
    金宝看他那样就烦,几句话毕便不肯多说。
    几个顾家小厮看情况鱼贯而入,捧下来了几块皮料子,几根山参,“赏结香的。”
    “得嘞,得嘞。”刘启发点头哈腰地应着。
    “这是爷给的置办头面的钱,仔细着来,这头炮一定打响了!爷吩咐了,戏箱、场面只管置办,不够就只会一声,若是需要请戏班主帮衬,也尽管说!”
    金宝说着又拿出一张条子,刘启发看到数额直咂舌,又是满脸跑眉毛又是俯着身子连连作揖。
    金宝这下遂了意,对刘启发的态度很是满意,耀武扬威了一番又回到了车上。
    “爷,都办妥了。”金宝上车后给顾焕章答复。
    刘启发送走了金宝,转身回到院子,怒气冲冲。把柏青从屋子里往外一拉,大力拖进了院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