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知彰和庄聿白此次登门?, 一则为促成?薛启原与苏晗之?事,一则确实也为草药车辆之?事。前两件事既已解决,再有?一件, 就是薛家商队从西边带来?的消息。
边境战乱, 向来?不是什么新闻。有?战争就有?负伤流血,边地对各类外?伤药材等所需一直很大?,所以供给也最多。但若边境一时出现?缺医少药的情况,只有?一种情况:战事之?激烈、之?持久超出预期,也超出了常态。
孟知彰在书院也听到?一些?消息, 大?都是同窗从各自消息渠道得来?的, 只言片语, 难辨真伪。有?说长公主巾帼不让须眉, 屡立战功, 今岁尤然。有?说今岁功劳多亏了秋季跟去的这?批将士,英勇善战,威猛却敌。又有?“懂行人”分析, 说后来?将士太过不懂人情,太过出风头, 西境旧部岂能不侧目?军功都让新人得了,新旧之?间有?的龃龉好生呢。
不过京中捷报频传倒是真的。年末新岁之?交, 长公主并未像往年一样回京述职,也是真的。这?说明今冬战况尤为焦灼, 这?多少也印证了光鲜明丽的捷报背后, 有?着多少无法言说、难以示人的血腥与残酷。
当然王侯将相的事迹,往往为人喜闻乐道,但托起大?人物功勋薄的那些?的小人物的悲喜,又有?几人会在意?
云无择一去数月, 大?大?小小的战争,诡谲多变的战场,想来?是躲不过的。这?个初出茅庐、无依无靠的少年郎能否习惯,又能否应付得来??
孟知彰和庄聿白心中有?些?沉。不知道云无择是否平安,不知他有?无受伤。他们?只希望薛家运往边境的草药,云无择永远用不上?。
薛启辰与夫夫二?人在景楼雅间分宾主落座。
景楼掌柜亲自来?奉茶,一则彰显薛家重视,再则这?位老?掌柜对庄聿白夫夫是由衷敬重。别的不说,单单涮锅和金玉满堂这?两项,为景楼带来?的名气和生意,也足够他一整年在薛家一众掌柜面前将腰杆挺得直直的。
一时客宴齐备。
根据夫夫“关?系章则”,庄聿白在外?不饮酒,薛启辰便将酒水换成?了雪梨枇杷饮。薛启原为了哄妻子而点的这?道甜饮,现?在也成?了景楼当季的一款主打?饮品。
兄长与长嫂不在,这?位薛家二?少自然要冲在前边,为家中之?事打?点。还别说,薛启辰正经起来?,还真有?些?乃兄风范。
薛启辰让掌柜的自去忙便是,有?需要自会找他。另让人将跟去西边的两位小厮叫了进来?。
常年东奔西走?,两个小厮年岁虽不大?,但长得人高马大?,眼神清澈,肤色黝黑,体格子孔武有?劲。
薛启辰给二?人也各递了一盏甜饮,让二?人细说在西边的见闻。
薛家生意布局不止府城,北域西境南疆都有?,商队更是天南地北步履不停。
两名小厮这?次所跟的商队,是去岁深秋将府城的布匹瓷器药材等物送至西边铺子,又将那边所采买的皮毛等尖物装了满满几大?车运至府城,正好赶着过年时在府城货行售卖。
车队辗转至北边时,时间也近年关?,千防万防还是被人拦了。对方不伤人也没抢货,就是拦着不让走?。这?一耽搁就是近一个月,对方目的很明确,抢薛家年关?生意。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车队众人便想着等过了年,对方抢得府城商机,把银子赚进口袋,自然就能将他们?放行了。
“可谁知年后那群人竟然起了歹意,要来?毁我?们?的货。幸好大?公子及时带人赶来?,才将我?们?连人带货平安带回了府城……”
薛启辰见小厮啰啰嗦嗦,越扯越远,忙抬手打?断:“捡重要的说,讲讲你们?在西边遇到?的那场雪。”
小厮忙停住:“好好,怪我?,扯远了!”
车队返程时,忽然下起大?雪。这?雪越下越大?,铺棉扯絮下了两天都没停。边地下雪很正常,但这?么大?的,少见。连车把式都说他长这?么大?,这?还是头一次见这?么的雪,关?键边下雪,中间还边换风向。
一行人,连车带马在雪里走?,也不敢停。从天黑走?到?天亮,又从天亮继续走?到?天黑。
脚印踩脚印,脚印前面是雪。雪前面,还是雪,望不到?边的雪。偶有?几棵风中站立的大?杨树,算是让人分清了天地上?下。
到?第三天时,车把式首先发现?不对劲:“这?棵三个树杈的大?白杨,三天前不就遇到?了?”
众人听了,心中皆是一凛。
“您老?人家……看花眼了吧?”有人弱弱跟了句,声音有?些?抖。
话一出口,便知心虚。这?几日众人见到?的树屈指可数。眼中全是空荡荡的白,加上?脚下难走?,能看到?棵树,就像有?了行走?的小目标小期待。等走?过这?棵树,离有?人家的地方就更近了一步,离能喝口热汤的时辰也更近了一步。
所以,一路走?来?,众人对路上?遇到?的每棵树都了如指掌。
眼前这?棵大?白杨,长成?如此不规则的三个树杈,想忽略都难。尤其树顶那个乌黑的大?鸟窝,三天前还有?人逗乐子,赌输赢,猜这?个天气有?没有?鸟在里面。
车把式低头抹了把脸,眼神浑浊但坚定,随着渐渐暗下去的天光,慢慢浮上?了阴翳。
若明日再走?不出这?片雪地,供给就要见底了。没了余粮,接下来只有杀掉一匹马来充饥活命。
杀掉一匹马,就意味着将放弃一车货物。而且,一般情况下,杀第一匹,就会杀第二?匹、第三匹,而且间隔的时间会越来?越短。因为随着第一匹马的血液喷涌到?地面,消散的不只是马的生命,更是在场所有?人的精气神,和所有?人努力撑在心头的那一股生存下去的盼头。
若一直原地打?转,走?不出去这?“鬼打?墙”,在场所有?人面前的只剩一个字——死。
所有?人都不吭声,无声的沉默越来?越重,雪花压在身上?越来?越重。年轻的身板第一次知道,原来?雪花,真的有?重量,重到?让人根本透不过气。
老?把式抬头看看天,用脚踢了踢地上?的冻土,转身从车里拽出一把干草料,火折子点着,口中念念有?词一番,又向东西南北各磕了一个头。
“先走?过这?棵树。到?前面看不到?树影时,我?们?原地修整一晚。”
车把式发了话。众人跟着他继续向前。随着离那棵树越来?越近,圈在脖子上?的那根无形的绳子,便越勒越紧。
无声的绝望也越来?越凸显。年纪轻没经历过事情的,大?口喘着气,双腿抖得越来?越离开,到?后面根本迈不开步,一个跟头接一个跟头地摔着。
大?家便你扯我?拽地往前拖行,好不容易走?过那棵树,车把式在前面发了话:“谁都不许回头!”
眼前是死寂的白雪,耳边是呼啸的冷风,心中是黑暗无边的绝望。
一行人像认了命,垂头走?着,像是各自走?向自己的大?限终点。
四野已一片漆黑。
为节省不多的物资,车把式点了一根火把前头带路。火光幽微,时明时暗,一片丧气。
不知何时雪停了。冰冷的一轮月亮冻在天上?,发着幽幽的白光。
没人敢说话,也没人敢看那轮月亮。下界的月亮,竟然也是圆的。
远处窸窸窣窣飞出来?一个黑影,异常敏捷矫健。众人一下屏了呼吸,难道大?限之?时,真的有?阴间神兽来?接?
黑影飞近,急速围着车队绕了一圈,旋即回撤,很快消失在飞来?的方向。
车把式心中撑着的信念绷不住了,脚下趔趄,摔在地上?,挣扎几下没爬起来?。塌裂声不大?,但瞬间摧毁所有?人的心理防线。年岁小的已经喊着爹娘,小声呜咽起来?。
神兽飞走?不久,消失的方向渐渐更多声响传来?。方才神兽应该是前来?探路的前锋,回去报了情况,阴司地府派了更多阴差来?将车队之?人一并带走?。
几个年岁大?的,将车把式扶起来?。众人彼此打?气,好在大?家一起,奈河桥上?不孤独,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声音渐行渐近,渐近渐响。
转眼随着一声嘶鸣,一匹银色宝马猛地越出,横亘在天地间。
“你们?是何人?”
马上?之?人,一身铠甲,月光下熠熠生辉,方才那只黑影围在白马周围跳窜。细看,放发现?是一只黝黑发亮的战犬。
“二?郎神!”
有?人喊了一嗓子。众人方恍然大?悟,眼前人雄姿英发,气贯长虹,不是二?郎神又是哪个!方才一定是上?天听见了他们?的祈求,便派了这?只啸天犬来?探路。
这?下有?救了。
“二?郎神救命!我?们?是东边来?的商队,方才遇到?了鬼打?墙!二?郎神发发慈悲,救我?们?一救!”